第 2 章
第2章
姜回雪看得皱起眉。
她有些惊讶 却不怎么意外。
看见这段心魔影像 她心中生出一股天然感应 很顺 非常顺。
——一个会在徒弟犯错时惩罚他的严厉师尊 这人设才不违和。
而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止这些 她还有意外收获。
意识深处的一段记忆浮了上来。
她隐约记起来 到最后沈琅也没认错 只是一直跪着认罚。
他当时跪在鬼刺钉上。
鬼刺钉是姜回雪从魔域中带回来的 它虽然长着植物的模样 却是一种低阶魔物 纠缠的藤蔓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细小的洁白小花 在夜间 或是幽暗的环境里 这些白花会发出幽绿的光 像是开在幽冥地府里的鬼火。
这种魔物喜食修士的血肉和灵力 一旦让它闻着味道 便会不手控地疯狂起来 叶片和花瓣齐齐颤动 伸出无数尖刺扎进皮肤里死死勾住。
沈琅也是 他的膝盖处已经被啃食得血肉模糊 若不是他有一身灵力保护 只怕早已露出白骨。
她感觉哪里不对劲。
当然 这事本身已经够奇怪了 好端端的 她干嘛要惩罚沈琅？就算他做错了什么 自有戒律堂惩罚 她大可不必亲自执鞭。
难道是自己跟沈琅有什么私人恩怨？
姜回雪满心茫然 她皱眉努力回想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肚子太饿了……
她腹内“咕叽”一声 打破了沉默 沈琅原本凝重的目光 想到什么 又柔和了下来。
对了 九师妹现在脑子不太好 难怪会有些出格的举动。
刚才他听说她吃莲花花瓣 那东西怎么能吃？可见她与常人不同。
只是 她方才的举动实在太突然 连他都毫无防备。
沈琅看着眼前少女的脸 顿了好一会儿 忽然低笑出声 轻轻将她的手拉下来：“师兄没事 这只是旧疾罢了。”
什么旧疾能搞到双腿残疾 该不会是她罚的吧？
【不管是不是 这人都居心叵测。】
姜回雪问：“哦？怎么说？”
团团被她淡定的语气噎了一下 顿了顿说：【师尊惩罚徒弟天经地义 】
姜回雪又问：“也是 那你以前有没有不尊师长 不敬师兄？我是怎么惩罚你的？”
那团黑气瑟缩了一下 没吭声。
姜回雪微微叹气 语气缓和下来：“他的确有可疑 但有没有可能 他是因为愧疚？”
“总之 没证据之前 你别急着挑拨离间。”
沈琅对于他九师妹的内心戏毫不知情 他只听见她肚子咕咕叫 又见她微微歪头 杏子眼中敛出柔和的水色 像是在难为情。
注意到沈琅的目光 少女面露苦恼：“师兄 我真的好饿。”
她眼瞳明亮而清澈 看起来无比真诚期待。
而沈琅却露出为难的表情 原本就带着病气的面容更苍白了 他闭了闭目 才叹息着摇头说：“不是师兄不带你去 是实在囊中羞涩。”
姜回雪脸上笑意僵住 “师兄别跟我开玩笑。”
沈琅摇摇头 “怎么会呢？师尊她老人家仙逝后 宗门不比从前 各方面都需节俭。”
姜回雪：……再羞涩 一顿饭钱总不至于出不起吧？
不等她再开口 沈琅话音一转 “师尊说过 修道者不可贪口腹之欲 太注重享乐只会分心 天魔宗立宗以来 所有弟子都只食辟谷丹 师妹也该早点习惯。”
姜回雪有些一言难尽。
她怎么不记得 她以前还说过这么缺大德的话？她可真该死啊……
她感觉心口中了一刀 运了运气 才将那股郁结强压下去。
“道理我都懂 可是师兄 我还是饿 ”黄昏天色下 她杏子眸中泪光盈盈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饿的 “师尊她老人家有没有说过 要对我好一点？”
沈琅愣了一下 这次总算是败下阵来。
姜回雪还真说过这句话。
沈琅抿了抿唇 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也好 师妹身体不好 那就破例这一次。”
他说完没多久就后悔了。
——他哪里想得到 九师妹人小小一只 居然这么能吃？
两人到天魔山下青桐镇的仙客居。
这里生意很不错 站在店外都能闻到食物香气 一楼大堂坐着不少食客 沈琅直接带她去二楼雅间。
利用瞬身之术 两人甚至不必从一楼经过 直接出现在二楼回廊上。
店里伙计对他们的突然出现只是一愣 并不惊奇 只是客客气气地带他们入雅间。
店内有肉香有酒香 菜谱上描绘着食物的图像 画得惟妙惟肖。
姜回雪被勾起馋虫 感觉腹内更加饥饿滚滚 对着菜谱 一口气点了所有招牌菜 足足有十三道。
沈琅坐在轮椅上 风从窗外透进来 乍暖还寒的时节 他手指微抖 心尖发凉 “师妹 够、够了吧 贪多会伤身。”
其实姜回雪觉得不够。
但她没再继续 惋惜地点头同意了。
一顿饱和顿顿饱她还是能分清的。
她对候在一旁的店伙计叮嘱：“快点上菜 做好一道上一道 我很饿。”
沈琅无奈地挑了挑眉 一定是今天听了太多次“我很饿” 他明明早就辟谷了 对吃的也没太大感觉 现在却莫名感觉胃里空虚。
第一道菜很快端上来 是一道小点心 名叫酥炸藕合。
两片藕炸得酥脆 里头夹着松软鲜香的肉馅 味道十分可口。
姜回雪眯起眼睛 一口气连吃了五个 好吃到她想叹气。
从前天魔宗上下竟然只靠辟谷丹为食 这也太无趣了。
难道她以前真是这么苛刻的掌门？
美食虽好 却也不能一人独享。
姜回雪半边脸颊塞得鼓鼓的 将食盘往对面推了推 含糊地说：“师兄也吃。”
沈琅见小师妹眼底浓浓的不舍 不由得失笑：“阿九吃吧 要是吃不完就打包回去。”
这位大师兄 哦不 是她的爱徒一号 他可真贤惠持家啊。
他们天魔宗现在穷到这份上了吗？
美味的菜肴一道道送上来 样样都精致可口 暂时打断姜回雪的思绪。
天魔宗在云清界地处南渊 口味本来偏清淡 可饭馆要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人 口味混杂 有偏辣的重口味荤腥菜 也有模样漂亮又甜丝丝的小点心 还有一些妖族爱吃的生冷菜系 比如活腌跳跳虾什么的。
这样的东西 有些老饕客都敬谢不敏 阿九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给风卷残云般全部扫光。
中途 沈琅好几次劝阻她少吃点 慢点吃 她却贴心地表示：“都吃完 帮师兄省下打包费。”
沈琅面色古怪 并没有被她安慰到。
少女摸了摸肚子 喝了口店家送的桂花酿 心中满足。
俗话说 饱暖思报仇。
她吃饱以后 就连黑气团团都跟着精神了起来。
她向后靠 手捧着脸 光明正大地打量沈琅。
沈琅被她盯着看 并没有不自在 她的目光坦率而无害 像一只好奇的小动物 很难让人讨厌。
他任由她瞧着 伸手摇动青色的客铃叫来店伙计买单 从袖中摸出钱袋子 从中数出五块灵石。
伙计接过来 眉开眼笑的 这可是中品灵石！现在外面这种品相的灵石可不容易见到 一颗至少能换十两银子。
他弯腰道谢 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转身就要走。
沈琅却提醒：“要找钱的。”
伙计看一眼沈琅那张清隽如玉的脸 当场表演笑容消失术。
还以为是什么高富帅仙君 没想到这么抠门穷酸……
姜回雪却对他竖起大拇指 星星眼夸夸：“大师兄做得对 省点钱 明天我们还来吃。”
“……”沈琅没打算明天再来。
可看着小师妹这样纯真 又充满信赖的眼神 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姜回雪小声问：“怎么了 师兄……我们天魔宗是很穷吗？”
沈琅犹豫后说：“师尊说过 宗门的一草一木都应该珍惜 不要浪费。”
姜回雪眼角抽了抽 她怀疑他是趁她死了在故意造谣。
“是吗？”她扯起一个塑料笑容 “师尊听起来好厉害！可惜我没机会见到她。”
【……】
沈琅点头 清冷眉眼拢起淡淡的怅惘 面露伤怀。
又看一眼小师妹和师尊神似的脸 他眼眸闪了闪。
可惜姜回雪不是讯问大师 也不会研究微表情。
她伸出热闹安全的闹市中 却感觉危机四伏。
有许多麻烦亟待解决 同时她也有许多疑问想弄清楚。
她是怎么死的？出事之前经历了什么 出事以后天魔宗是什么情况。
这次“借尸还魂” 是巧合还是人为？
如果是人为 会不会此刻她的秘密已然被人知晓？
可能正有人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黑气团团都被她的想法吓一跳：【不会吧 师尊您是不是想太多 这里可是天魔宗的地盘！】
姜回雪心道 她不就是在自家地盘升天的吗？可见哪里都不安全。
她擦了擦嘴说：“师兄 我想去拜祭师尊。”
沈琅皱起眉 眼中忽然出现几分阴沉。
他胸膛微微起伏 调息后 才平静下来 对姜回雪说：“师尊的墓被毁了。”
？
姜回雪惊得说不出话来。
毁了？
哪个缺德倒大霉的能干出这种事？
她颤着声问：“难道是师尊墓里太豪华 被盗墓贼盯上了？”
沈琅摇头：“不 师尊的墓是衣冠冢 她仙逝时 只剩身上的一套法衣。”
衣冠冢……果然穷酸 果然不愧是抠门的大徒弟。
姜回雪轻蹙起眉 手指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难道是仇家？”
嫌疑人二号这不就来了吗！
沈琅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没继续往下说 毕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回到宗门里 他径直带她去了姜回雪从前的住处 扶光仙府。
此处不在九峰内任何一峰上 而在后山的竹林深处。
地方不大 只是一处院落 外部看起来也没多奢华 却十分静逸。
尤其是风吹过竹叶时 发出沙沙的声音 很像是世外高人的安身之处。
沈琅坐在轮椅上 御风而行 姜回雪则依旧骑着肥美的大白鹤 穿行其中 忍不住四下张望。
她一路过来 感觉很新奇。
有种明明是故地重游 却物是人非的荒谬感 明明是她以前的住处 自己却对这里完全不熟。
沈琅驻足在院落门口 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尊喜欢清净 从不让人进入 师妹就跪在此磕三个头遥祭便可。”
对于他三句话里总要提到自己 活像一个脑残粉的行为 姜回雪已经习惯了。
但自己给自己磕头祭拜……
姜回雪脸有些木 她跪下 一边心不在焉地磕头一边想 这么干会不会折寿？
她又问了沈琅一次 “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 与我师尊为难？”
她是真的生气。
这人太没品 有仇就来找她报仇 炸人坟墓算什么？简直比杀她的仇人还要可恶。
沈琅看一眼阿九 见她脸气得微鼓 咬着牙说话 又糯又凶 忍不住发笑。
然而笑意一瞬即逝 他表情沉寂下来：“他非寻常人 实力不俗 你……我都暂时不是对手 但总有一天 我会为师尊讨回来。”
姜回雪用力点头：“嗯 杀了他然后炸他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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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东西。”沈琅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阿九 别说粗话。”
“……”
被人摸头的感觉很古怪。
姜回雪看他一眼 忍了忍 含糊着答应。
她必须习惯 她知道 现在自己只能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还有许多需要她忍耐的。
沈琅虽然不告诉她 但很快她还是知道了。
天魔宗内外门的弟子加起来有几百号人 茶余饭后总免不了说闲话。
而“掌门的墓被人毁去”这个话题显然很劲爆 很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何况 对方还不止毁了一次。
第一次 沈琅将姜回雪的墓立在天魔宗外一座青山下 那座墓被谢无伤直接炸了。
第二回 沈琅直接以整座太平山为墓 谢无伤这次更绝 一剑削平了半座山头。
**
谢无伤。
这个名字很耳熟。
回到第九峰 姜回雪到洞府里躺下。
现在的她 每天食欲旺盛 还容易犯困 一天至少要睡六个时辰。
今晚她在塌上躺下 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一个名字。
“谢、无、伤。”少女翻过身 杏眸中寒芒微闪 三个字从她舌尖滚过 带了些几分咬牙切齿。
如沈琅所言 他的确不是寻常人 能让她在未见其人 只闻其名的情况下讨厌上他。
“我是杀了他全家 还是挖过他祖坟？”
【……】神府内一片死寂。
话痨团团突然闭口不言 她反而不习惯。
姜回雪问：“从你听说谢无伤开始 你就不说话了 很怕他吗？”
黑气团团小声嘀咕：【他很凶。】
姜回雪呵笑一声。
对 她听说他的确来头不小。
连天魔宗一个外门弟子都知道 谢无伤是万剑宗祖师的得意弟子 因他住在凌霄阁 被称为“凌霄第一剑”。
除了他师尊外 整个云清界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走过十招。
姜回雪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无疑 她跟谢无伤之间一定有某种恩怨 才会让他恨得这么深沉。
**
到子夜时 万籁俱寂 只有个别几个修士做任务归来 御剑从天上经过。
竹林发出哗哗声 一片幽静 在夜色中显得黑洞洞的。
毕竟是掌门居处 还是整个天魔宗灵气最蓊郁之地 怎么想都该是仙气飘飘才对。
偏在此时 从林深处传来一女子的惊呼 伴着夜风的呜咽 显得十分凄惨吊诡。
踩在剑上的小修士浑身一抖 朝声音那头看过去。
余光里 似乎见到竹林间一抹白影闪过。
这位小兄弟吓得脸都青了 不敢再看 心中默念“失敬失敬 掌门放过我” 就嗖一下蹿远了。
——掌门死后 宗门里一直有传言 说后山竹林闹鬼。
总有人听见竹林深处传出奇怪的声音 扶光仙居内还有人影晃动。
沈琅亲去查过几次 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禁制门内弟子随便造谣 诋毁掌门。
明面上没人敢说 私底下却免不了说闲话 尤其是集体居舍的睡前鬼故事环节。
就连姜回雪都听说了自家闹鬼。
可她没在怕的。
她可没死 怎么变鬼？
她苦练了一下午御风飞行 熬到天黑 心心念念只想早点回她的小窝看看。
她从前毕竟是一宗掌门 摊子这么大 不可能没点身家。
有钱 以后吃东西就不必求人。
以沈琅的抠搜劲 要他请吃饭 还得听一顿唠叨 姜回雪很是苦恼。
直到她亲眼见到竹林中有一人 身形鬼魅 时而与她并肩而飞 时而将她甩在身后。
她连忙发力要追上去 那人速度忽而又慢下来 趁她抓住他衣角之时 冷不丁地回头。
看见那张脸 姜回雪就是胆子大 也没忍住吓了一跳。
惊呼一声 就这样摔了下去。
这人是——
“谢无伤？！”
多不得了的深仇大恨 他炸她的坟 还要来偷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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