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一十年代的上海 外滩上还没有日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木质的栈道从江堤一直延伸到黄浦江的中心 除了五花八门的各色洋旗之外 就是外国人的军舰横行霸道的用炮口向中国人民耀武扬威着。

“这是日本的肥前号战列舰 那边是美国的普林斯顿号巡洋舰 东面的两艘是英国的野鸭号和坚韧号炮舰 在远处应该是法国、意大利和奥匈帝国的老式装甲舰。”戴季良站在高高的顶层甲板上 用着忧郁的口吻向身边的曾、顾二人介绍着。

“满清愚黯致使国家孱弱 自甲午之后 列强视中华为鱼肉 刀俎相加 所以中山先生才屡举义旗 现在临时政府已经成立 想来正是我辈为国效命之时。”顾长清还是一副热血青年的腔调。

“算了 不说了。”戴季良挥挥手 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分别在即 两位多多保重。”说完就想回舱整理行装 准备下船。

“大哥。”曾志生却一把拉住他 “路上多蒙大哥照顾 志生有个不请之情 不知大哥是否愿意?”戴季良疑惑的抬起头 只听曾志生继续说道。“我和长清一路都叫戴大哥为大哥 现在要分别了 实在是舍不得 还请大哥同意和我们结拜。”

“结拜?”戴季良正为曾某人暧昧的话起着鸡皮疙瘩 不过听到这 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一个革命党一个守旧派 偏偏要扯上自己一个中立的搞什么桃园三结义。

不过 这世上都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戴季良没有反对的必要。“我是光绪十一年六月二十八的生日 你们两个呢。”

“我是光绪十二年九月初三。”

“我是光绪十一年四月十九。”

一顿年齿叙论下来 戴季良名副其实的成为了三个人中的老大 顾长清屈居老二 而曾志生却是三人的。既然是结拜原本根据礼仪要慎重其事 不过现在是在法兰西人的船上 香火三牲一时也无法齐配 所以只能从权了。

“来 干了这杯酒 咱们就是兄弟了。”回到戴季良的舱里 打开酒瓶 三个各执一杯 清脆的一碰 一饮而尽 就算是完成仪式了。

“先生 可以准备下船了。”船上的法国招待逐一敲打着各舱的舱门 提醒众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大哥 老三 下船后到我姨夫家去住两天吧。”顾长清殷切的招呼着 他知道一旦下船了 可能就各奔东西了 所以希望能在欢聚一段时间。

“老三你看呢?”戴季良对此建议是可有可无 前生就生活在上海 自然对现在这个还在演化的城市并无世人常有的兴趣。

“二哥 对不起了。”曾志生却尴尬的拒绝着。“部里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北上的船票 等一下就要转船 实在是没有空去了。”由于南北战事未休 津浦路为之断绝 所以现在北上的船票是一票难求 曾志生也不想再为难部里的办事员第二回。

“老三 南京政府交通部也需要人才 为什么非要巴巴的跑去北方当奴才。”

眼见得两个人又要争起来 戴季良急忙出来阻止。“老二 人各有志 不要勉强老三 你我兄弟贵在交心 并不要强求对方成为自己的同志 这你就不对了。”不过 有着两世为人经验的戴季良打一下还给颗枣。“既然老三 那我就叨扰一二了。”反正现在回老家的船票一时半会也搞不定 住到顾长清那未为不可。“对了 把彼此的地址留一下吧 日后也好书信往来。”戴季良关照着。“那么 后会有期了。”

“老二 你姨夫家住在华区还是租界。”从船上下来 又送走了曾志生 戴季良看着眼前煤渣铺就的外滩 心里就是一叹 前世种种有如电影一样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让人惆怅不已 于是为了排遣自己的积郁 他随口问着。

“北四川路 原先是华界 但是工部局越界筑路 现在也算是公共租界的一部分了。”

顾长清的话让戴季良想起了很多 那一片的里弄、洋房一句自己在那附近渡过童年。“现在那里怕都是日本人了吧。”历史上的日租界应该就在那个位置的。

“虹口公园附近都是成群结队的东洋小鬼子。尤其是那帮横行霸道的浪人更加让人生厌。”顾长清的话里充满了愤恨 这一点倒是和同盟会那帮以日为师、与虎谋皮的家伙有些不同。“不过 北四川路还好 英租界 还容不得他们胡来。”

这就是中国资产阶级的悲哀了 他们口口声声要富国强国 但是面对列强他们总是趋利避害。戴季良摇着头。“找东洋车吧 我有些饿了 洋人的大餐吃厌了 找个淮扬菜馆解解馋 之后咱们再去拜访你姨夫吧。”

“也好 我记得姨夫家不远就有一家扬州菜馆的。”顾长清一招手。“黄包车!”

“勿要看南京政府乃朝成立了 中国这局面 孙大炮是解决乏忒呃。”两个人找个了临街的位子刚刚点下菜去 就听到旁边有人在高谈阔论着。“侬看看 伊个这赤佬 要钞票没钞票 要人 下头四分五裂呃 哪能帮袁宫保搭脉。”

“就是 就是 勿要看个帮革命党闹了戛结棍 硬碰硬 个市面上寸头紧张了交乖 洋人又毋表态支持 黄兴这赤佬又了该武昌吃了败仗 北洋军声势大涨 看来革命党还是成不了气候 虽然大清朝是肯定不来三了 但解决中国呃问题还是要袁宫保来当个这大总统才办得好。”

在上海这样一个民党气氛浓厚的城市 听到这样的议论 可想而知真的对顾长清是很大的刺激 他差一点站起来和人理论 但是戴季良伸手阻止了他。“别冲动 你看看清楚 这里是租界 一闹事巡捕房马上就来人了。”

顾长清讪讪的坐了下来 匆匆的吃了几口 脾气的说着 “吃饱了 不吃了 大哥走了 这个地方乌烟瘴气的 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好好好。”戴季良看着这个冲动的二弟 摇摇头。虽然岁数上相差无几 但是两世为人的戴季良原本就处事非常沉稳 再加上在经历了两个军国主义强**事机器的磨练 已经显得在几辈里鹤立鸡群了。“这就会账走人。”

两个人拖着行李 走过街道 幸好随身最重的书籍什么的已经托运了 几件衣服装在皮箱里 也不显得太重。不过饶是这样 走在路上 巡逻的红头阿三还是反复的打量两人 若不是看两人气度不凡 早就冲上来当成窃贼询问了。

“到了。”顾长清姨夫家就在北四川路救火会的后面 一条小河从门前穿过 在一片参差不齐的棚户区里偶尔显露的几片里弄房子很是显眼。“就是那栋了。”顾长清向戴季良介绍着。“姨夫在美商洋行里当襄理 月薪二千大洋 还有提成 这房子又大 志生来了也住得下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戴季良好笑着 这两个小子还真是天生的兄弟 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不对盘 可分别了又想着对方 这种感情真是难得了。“还不敲门请我进去 难道嫌刚刚没吃饱 想吃西北风啊。”戴季良笑着用一句字正腔圆的上海话调侃着 这到让顾长清瞪直了眼。

不过瞪眼归瞪眼 顾小子还是遵着戴季良的意思喊起了门来。随着一声声的敲击声 天井里也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啥宁了外头?”一个中年的女声响了起来 显然应该是下人。

“吴妈 我是长清 姨夫、姨妈了该乏?”顾长清用沪语回答着。

“表少爷 老爷、太太 表少爷留洋回来了。”很快屋门被打开了 一个福敦敦的中年仆妇出现在戴季良和顾长清的眼前 同时惊讶的声音也向屋内传去。“快进来 外头冷 老爷、太太 表少爷还带了朋友来呃。”

“这是我姨夫谢志庚 这是我姨妈。”很快两个人出现在屋内 虽然没有洋房里火炉的取暖 但是房内还是比外面暖和的多。“这是我新认的大哥 戴季良。”

“拜见谢先生 谢夫人。”看着一副老相的谢志庚很难想象这个人还没有到五十 显然是日夜算计操劳的结果 倒是四十刚出头的谢夫人还风韵犹存一副徐娘半老的样子。“这次在归国的海轮上能和长清相识 却是有缘。又蒙长清相邀 前来打扰 实在是不好意思。”戴季良的话很是得体 他知道这些买办什么的都是假洋鬼子 平时在家可能都说得外语 不入乡随俗怕是被人见低了。所以刚才的一席话都是用英文 也亏他在日本、德国学习时先后自学过英、法、俄等其他三国语言 否则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用华语问候了。

“既然是长清的大哥 也就是自家人 客气什么 还没吃饭吧 吴妈去老正兴买点菜回来招待客人。”果然一听地道的伦敦音 谢买办的态度就是大好。“来来来 坐下来讲。”

宾主落座 几个人就聊了起来 戴季良倒是没怎么多说 倒是顾长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不但把自己留学几年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而且把戴季良在船上折服法国人的事迹大加宣扬。听得戴季良一阵的心虚 心说还好这小子不知道自己的风流韵事 否则岂不是坍台从国外坍到国内了。

不过谢襄理听到戴某人劝顾长清不要鲁莽行事的时候 眼睛里精光一闪。“戴贤侄 你劝长清现在不要开厂 那你以为什么时候是开厂的好时机呢?”

老狐狸 戴季良暗骂着 这算是试探嘛。不过拘于顾长清的面子 他还是耐心的回答着。“现在国内不靖 却不是投资实业的好时机 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厂吗。季良一隅之见 还是等时局稳定下来再说为好 而且开厂不应拘于棉纺等轻工业 现在欧洲大战大有一触即之势 其实做些船舶制造或是金属加工或是乘机买断些物资什么的 反倒是可以借上这股东风的。”

哧。谢某人一呲牙 他不过是随意问问 也不以为这个学武的洋学生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判断 但是他错了 对方可是异乎寻常的给出了个答案 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贤侄高见。走先点吃东西 咱们慢慢谈。”老狐狸来了兴趣 显然和冲动的外侄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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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季良是个更好谈论的对象 于是他打定主意 在戴季良借住的几天 好好摸摸底 说不得还可以做一笔不错的投资呢。

“大哥走 吃东西去。”顾长清也站了起来。“对了 姨妈 表妹呢?”

“别管她 书不好好读 偏去街上参加什么革命党的宣传 一个疯丫头。”细碎的话 让戴季良脸上充满了微笑 看上去这是温馨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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