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见大嫂的这番话 盈袖低下头 慢悠悠地挪到灶堂跟前 盯着火红的碳火 品着发上的雪慢慢融化 寒气一分分渗入骨子里。

果然是做妾。

因着当年的恩情 陈家必定会出重金酬谢 肯定是哥哥想要更长远的得利 借当年的这句戏言 硬着头皮去陈家攀高枝儿了。

“还没到过年给您磕头斟酒 您倒先喝醉了。”

盈袖垂眸 嗤笑了声:“以前总听您讲 那起高门强户为了地位永固 往往选择强强联姻 陈家既然是云州首富 即便要娶良妾 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当过土匪的贫家女。”

“又不是正头奶奶 妾室嘛 不拘什么门第 只要身家清白 品貌端庄即可。”

见盈袖没言语 紧紧抿着唇 眼里似有泪光 如意娘晓得自己冒失了 凑近了几分 笑着问:“妹妹恼了?”

盈袖背转过身子。

“瞧我 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

如意娘打了下自己的嘴 见盈袖不搭理她 妇人面上讪讪的 便开始干活 她从瓮里舀出些水 把带着沙砾的粗盐融了 又把新买的豆腐洗净切块 与剁碎小葱拌在一起 淋上盐水 笑道:

“你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 不是嫂子夸口 你的才貌不比那些王侯贵女差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当别人的妾 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你瞧瞧我 每日家为炒米油盐操心 没有子嗣 受了多少闲气。再说了 咱们而今是小老百姓 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 说不准哪日有个水涝旱荒的 那就是灭顶之灾 更别提田地若被富商大户侵夺 你登时就沦为人家的佃户奴婢 生死全凭主人发落。你这孩子可怜 没有住过雕梁画栋 从没有享受过金奴银婢的伺候 便把夫妻二字看得重 殊不知宁为侯门妾 不当寒门妻啊。”

“可……”

盈袖心里越发委屈 鼻头一酸 差点掉泪。

正在此时 院门咚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传来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盈袖和大嫂对视一眼 知道 准是乡长家雇的打手又来了。

乡长掌管桃溪乡的赋役催征 梅家当年出逃 应该承担的赋役全都摊派给邻人 而今回来了 乡长变本加厉 十倍的催索过去的银粮 说若是还不上 就要把梅大姑娘卖到窑子里接客 什么时候挣够了钱 什么时候放回家。

“不是说好年后交么 怎地又来了。”

盈袖咬牙 随手抄起菜刀。

这催索的打手叫昆仑 听邻居说是个没王法的淫棍 每日家喝酒赌钱 常常调戏乡里俊俏的媳妇姑娘。只因他生的身强力壮 又有乡长为靠山 没人敢惹他。这恶人从她回来那日起就开始纠缠 昨晚上喝多了酒 翻墙进来 撬开门 想要强行奸污她 说是要赶在嫖客之前先上手 得亏嫂子在 拿菜刀乱砍 并且喊了邻人来 众人棍棒齐上 才将这烂醉的恶人打晕。

后来昆仑醒后 大抵是畏惧人多 没再作恶 踉跄着扶墙往出走 临走前放出狠话:“今晚且放过你 迟早让你这贱人当老子身下的母狗。

“嫂子 他要是真强了我 逼我去卖 我 我就自尽。”

“别说傻话 他怕你哥 不敢动你。”

如意娘抢过盈袖手中的菜刀 沉声道:“你在屋里待着 别出来。”

说话间 如意娘就挑开帘子出去了。

盈袖躲在门后 顺着门缝儿往外瞧。

此时天色将晚 小院落了层厚厚的雪。

院子正中间站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 他穿着又黑又脏的棉袄 黑面皮 小眼睛 黑红的厚嘴唇 样貌十分丑陋 右手拿着酒瓶子 口鼻里往出喷白气 装模作样地作揖 冲着如意娘贱笑:

“呦 原来是嫂子 我媳妇儿呢?”

“什么媳妇儿 你别混说。”

如意娘没给好脸色 手指向虚掩的大门。

“赶紧出去 实话告诉你 我妹妹已经许了人家 是大财主 你们都惹不起。”

“少吹牛了 财主能看上你们家?”

昆仑打了个酒嗝 脸上横肉跳了几跳 斜眼瞅向厨房 就要往里闯。

“站着!”

如意娘张开双臂 死死地守住厨门口 拿着菜刀的手在发抖 面对昆仑这样的恶棍 还是有些畏惧。转而一想 她已经不干净了 万不能让小妹被辱了 否则她如何跟丈夫交待 如何跟陈家交待。

“你 你要是再往前 我可就砍了。”

昆仑怎会将一个女人放眼里 伸直了脖子 说你往这儿砍。

忽然 这恶人斜眼觑向如意娘 那双浑浊的眼盯住女人的胸口不放 搓着牙花子 伸手去摸如意娘的脸:

“先前眼里心里光知道梅大姑娘俊 竟忽略了嫂子也是个美人儿 啧啧 南方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皮子又白又嫩……”

躲在门后的盈袖瞧见这情形 忍无可忍 拿起扫把就冲出去。

“滚开!”

盈袖使劲儿往昆仑身上抽 拳打脚踢 谁知越打 这恶棍居然越高兴 后来一把抓住扫把头 使了个巧劲儿 将她拽进怀里。

“好妹子 你今儿就跟了我 我让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从此再不收你家的赋役 也不叫你去当窑姐儿 好不好?”

昆仑低下头 狠劲儿去亲盈袖的头发 手也胡乱地在女孩身上摸。

“妹妹身上抹了什么 怎恁香。”

盈袖急得大哭:

“嫂子 娘 救我啊!”

上房里的白氏猛咳了一通 尖刻道:

“没听见么 人家大爷说要免了咱家的赋役 你让你哥摸两下 能少了你一块肉?”

听见这话 盈袖又气又急。

哪怕是一条狗 十几年相处过去 也能生出来感情。她真不明白 白氏是天生这么刻薄 还是打骨子里恨她。若是恨 为何不在当初捡到她时就掐死她。万一她今儿真叫昆仑侮辱了 岂不是毁了一辈子。

正在此时 门外一阵吵杂声响起 似乎来了不少人 盈袖心里一喜 有救了。

顷刻间 从外头进来两个男人。

打头男人浑身带着风雪气 三十许岁 大抵思虑过甚 眉头纹有些深 面相瞧着再和善不过 正是盈袖的兄长梅濂。

紧跟着梅濂进来的 是个穿着玄色劲装的护卫 手里拿着长刀 面露凶相 腰间悬挂着篆刻“陈”字的铜牌。

“青天白日的 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陈家护卫用长刀指向昆仑 喝骂:“不过是乡长家的狗 竟敢这么猖狂 快放开梅姑娘 她也是你配碰的?”

“咳。”

昆仑打了个酒嗝 没放开盈袖:“你他娘的是谁?”

“云州陈家。”

“晓得了 就是魏王家的看门狗 陈家。”

冷风一吹 昆仑酒气越发上头 开始胡乱地撒酒疯:“陈家算个屁 就算他陈大官人在这儿 老子也不惧他。”

“你!”

陈家护卫大怒 拔出刀 就要上前教训。

“莫急莫急。”

梅濂赶忙劝住陈家护卫 仿佛没看见自家妹妹和妻子被恶人欺辱 双手塞进袖筒里 笑着上前打圆场:

“大过年的 想必有什么误会 都是乡里街坊的 昆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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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我就将欠下的银子交上 卖我个面子 别跟我妹妹一般见识 她还是个孩子 莫要吓着她 先回去罢。”

许是喝得太多 又许是蛮横惯了 昆仑上下打量梅濂 不屑道:“早些年常听人说 梅家大郎十岁就能杀人 没想到竟这般怂。告诉你 我昨晚上已然把你妹妹给睡了 今儿就是要带她走 赶明儿让她给我几个兄弟轮流当新娘。”

“什么?”梅濂脸色一变。

“没有的事!他胡说!”

盈袖气红了脸 瞅了个空儿 挣脱开 忙不迭跑到她哥跟前 像小猫儿似得柔柔地靠在哥哥身边 眼睛一眨 泪珠子就掉了下来。盈袖从小长在南方 说话自带几分软懦 不像诉苦 倒像撒娇似得:

“哥 他 他趁你不在 天天上咱家欺负我 昨晚上还撬门进来…”

“行了 我晓得了。”

梅濂忙打断盈袖的话 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示意她站在一边。

男人上前 给昆仑作了个揖 笑的和善:“今儿家中来了贵客 这会儿正在外头 求您卖兄弟个面儿 先回去 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老子偏不走 你叫他们进来给老子磕个头。”昆仑越发骄矜。

“哎!”

梅濂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 您就留下吧。”

话音刚落 梅濂脸色一沉 如迅雷般从袖筒里拔出把短匕首 一手捂住昆仑的嘴 另一手狠劲朝昆仑的肚子捅了去 连捅了几刀 最后一拳打向昆仑的后脑勺 直接将这恶棍打晕过去。

这般狠厉干净的手法 哪里是老实人能做出来的 分明就是个悍匪。

那陈家的护卫早都看呆了 竟楞在原地 蓦地瞧见满手是血的梅濂冲他笑 登时打了个激灵 心底生出老大的寒意。这梅濂前些日子来陈府 言行举止十分谦卑 就连见了家中的小丫头都作揖 没成想竟如此狠辣 当真是看走眼了。

盈袖也是吓坏了 女孩两腿一软 跌倒在地 看着倒在地上的恶棍昆仑 口里喃喃道:

“死了 他 他 他死了 ”

“没。”

梅濂笑了笑 他拽住昆仑的衣领 将这不知死活的男人往墙边拖 用柴火掩盖住 笑着走向盈袖 弯腰 扶起妹妹 柔声道:

“你放心 我下手向来是有分寸的 避开了要害 只不过受点皮肉之苦 流点血罢了。”

盈袖松了口气 若因为她 又闹出了人命 可该怎么好。

忽然 女孩看向远门口立着的陈家护卫 不禁又紧张起来 压低了声音问:

“他是?”

“他是陈家的护卫小哥。”

梅濂帮着妹妹正了下发上歪了的的檀木簪 柔声道:

“你嫂子应该告诉过你了吧 你也大了 该给你说亲了 这不 陈老爷和他家少爷陈南淮都来了 陈老爷这一脉子嗣单薄 只有南淮少爷一个孩子 从小当金疙瘩一样疼大的 好妹妹 这都是你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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