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夏时分 刚过了端午 天气已经炎热起来。

小花厅里牡丹丛掩映簇拥 热风拂过 掀起阵阵浓香 扑鼻而来 更添燥意。

丝竹声若隐若现 中间忽起的笑声里 不屑和嘲弄没有丝毫遮掩。

“都说陆老夫人娶得一门佳妇 把平津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德言容功 样样都是好的 怎么今日这刺绣的样子 倒叫人看不懂了呢。”

说话的是中书侍郎赵舆夫人赵氏。

大周中书侍郎属上三品 官阶高 领赞造令 记朝会要务 典做文书 是驾前伺候的天子近臣 极清贵。

因着常能被天子委以重任 中书侍郎 也有凤凰池之称。

赵氏的夫君赵舆擅清谈 朝野、士林中都有些威望 隐形地位又要比其它三位侍郎官高些。

赵氏嫁进赵府做了继室 在这小花厅里 年纪最轻 地位却是最高的。

她生得容貌娇俏 染着豆蔻的指尖一松 挂在上面的绢帛飘落 堆在脚边石子上 沾染泥灰。

花厅中间放了冰鉴 透出的凉气消减了些酷暑的闷热 南康侯夫人周氏扫过一眼那帕子 笑着接话 “确实是一般 我身边蓝琴也只这个手艺了。”

蓝衣婢女羞涩地笑笑 屈膝行礼。

小花厅里吃吃的耻笑声更重 南康侯夫人周氏轻摇着团扇 “想来好名声也不能全信 今日可是咱们亲眼看着比的 按理说陆少夫人年纪长些 竟还不如没及笄的小丫头们。”

话说着 扫了眼对面脸色难看的老虔婆 丹凤眼里闪着笑意 “陆老夫人逢人就夸娶了个好儿媳 这会儿脸可是打得啪啪啪响了。”

又取了楠木案台上放着的素帕 四下传看着 “夫人这重瓣牡丹 用的是盘金锁彩吧?花叶用的平金透绣 照着日光 这牡丹可真真是活了。”

“这针法难 平常人可学不成。”

“是啊是啊 夫人寻常用的一方帕子 竟也是这等金贵的物件 可真是漂亮。”

“听说都是夫人自己绣的 好生精致的手艺 难怪夫人得赵老夫人喜欢。”

“盘金锁彩可了不得 和先前那一方比 说句云泥之别 是一点不为过。”

众人聚在一起瞻看 赞不绝口 赵氏抿唇喝茶 笑吟吟的。

有人闻弦知意 笑道 “也别怪陆少夫人了 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平津侯录典文书 竟敢伪造州郡奏报 犯了诬罔的大罪 惹下大祸 如今被拘在大理寺牢狱 用不了几天就要定罪问斩了。”

“陆少夫人这就要做寡妇 哪里还有心思绣花呢。”

另外一人接口道 “做个寡妇也没什么 怕只怕是株连的大罪 将来贬入贱籍 进了坊司 陆少夫人但凡是个要脸面的 不得当场自戕 随平津侯去了 嘻嘻——”

赵氏手指绕着上等云丝帕 不接话 依旧笑吟吟的。

南康侯夫人扫了眼对面老妇人 见对方脸色发青赫赫喘气 已经是怒到极致 心里不由畅快 帕子压了压嘴角 “可怜秦湘你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 要我说 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

陆秦氏霍地站起 手边杯盏掷出去 茶汤泼在南康侯夫人身上 “你个破落户毒妇 轮得到你嚣张!”

小花厅里倏地一静 陆府落难 众人一时倒忘了 这陆秦氏 平时就是个泼辣不饶人的。

冰鉴两边坐席隔着六七尺 杯盏滚落 茶汤茶叶浇在身上 绛色裙幅浸得黑沉 南康侯夫人却笑了笑 掸了掸身上的茶渍 “你一个家破人亡的老孤寡 我不与你计较。”

她这般做派 倒叫小花厅里暗流灼热的气氛缓和了 众人连声称赞侯夫人性子和软 端的好涵养。

平津侯府和南康侯府的仇怨 在京城里可是一出大戏 两府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这么些年也没消停过。

只不过这次 是很快要分出死活了。

赵氏依旧笑吟吟的 “这就是陆老夫人的不是了 咱们今日聚在一起 可是给高国公老夫人贺寿 可不兴这样打打杀杀。”

她是个晚辈 话说得这般轻狂 小花厅里却也尽都是奉承声。

陆秦氏脸上打翻了酱汁似的难看 握着手杖起身 “老身身体不适 就不陪了。”

秦嬷嬷也是憋闷 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告退 出了花厅才忍不住啐了一口 “真真是墙倒人推。”

陆秦氏变了脸 “胡咧咧什么 我儿没做那事 就没事!”

秦嬷嬷连声告罪 哎了一声 “少夫人。”

陆秦氏看见远处儿媳托着冰盘缓步过来 一口恶气上来就想发火。

不过也没发出 语气生硬 “平时府里用不上你绣东西 倒不知你工容这一块上 欠缺成这样 叫我这半截身体进土的人 受了好一番羞辱。”

见她端着冰 姿态柔顺 更是添堵 “你是平津侯府少夫人 多少也注意些体面 这卑躬屈膝的 成什么样子。”

宋怜恭顺应了声是 屈膝行礼 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陆郎的案子 中书侍郎赵大人压着不放 南康侯夫人从中阻挠 儿媳不拔尖 两位夫人心里想来会舒服些。”

秦嬷嬷听了 不免看了少夫人一眼。

女子年二十 着淡青夹折裙 靛青披帔 珍珠耳饰垂在颈侧 衬得颈子修长白腻 娉婷立着 暑热的夏气里 倒像是一株晨起的清荷 露水清凉 清婉清丽。

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恭顺 进了平津侯府三年 主持中馈 侯府日子竟渐渐宽裕了起来 待人处事 事事周到 谁也难挑出什么错来。

老夫人大约也想起 今日想尽办法要帖子进高国公老夫人寿宴 不是来与南康侯夫人打架的。

噎了片刻 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我儿既然没有伪造文书 就没有诬罔的罪名 这伪书 是谁做的 便该谁下大狱 你只消寻大理寺卿家的 呈递清白 说清楚也就好了。”

宋怜微顿 瞥见小花厅里出来了人 便也不说了 只柔柔应了声是。

穿荷花粉的婢女笑吟吟行了个潦草的礼 “少夫人怎生还在这儿 夫人等着用冰呢 快随奴婢进去罢 夫人等着您呢。”

陆秦氏手杖点了点地 想呵斥又硬忍住 只复又看向儿媳妇 “等会儿你去寻大理寺卿家的 我先回府招待高僧。”

末了多叮嘱了一句 “你……小心些 不行早些回来 这回请的是回灵寺大师 散散厄运 指不定佛祖就开了天眼 看得见吾儿清白了。”

宋怜笑了笑 应了声是 送走婆母 朝婢女颔首示意 进了花厅 对周遭罩来身上的目光只做未知 恭顺柔静地把冰鉴盘子奉到赵夫人身边 “夫人 请用——”

却从右侧泼来一盏热茶 滚烫的水落在颈子间 立时烫红了一片 半边肩膀湿透 茶叶渣粘在上面 火刺刺的。

连遮掩也没遮掩 南康侯夫人周氏当头又泼了一盏 这回是泼在头上 从耳侧往下 白皙的颈子烫红一片。

宋怜依旧是半屈膝的姿势 没拿手去碰 花厅里气氛凝滞。

南康侯夫人随手扔了茶盏 斜眼看去。

女子还是屈膝 身形连晃也没晃一下 睫羽微垂 神情依旧温婉柔顺 那茶水流过 反倒显得对方肤如莹玉 白皙得剔透 美如出水芙蓉。

南康侯夫人是脚痒 想踹她一脚 不过到底是年长 好歹忍住了 笑道 “不好意思啊 小陆 水烫了一时手滑。”

赵氏这会儿才吩咐婢女绿柳 “快带少夫人去我院子更衣 这湿淋淋的成什么样子。”

宋怜起身 帕子略擦了擦 躬身告退了。

都知道平津侯府如今晦气 谁也没敢沾什么 小花厅里发生的事 说笑两句 全当笑话了 捧着赵夫人说了些吉祥话 快要祝寿的时辰 众人起身行礼告辞。

大部分都够不上到高国公老夫人面前献礼 也就各自寻机缘结交去了。

人一走 方才还显拥挤的小花厅空泛下来。

南康侯夫人起身 握着赵夫人的手 语气亲近 “往后两府可要多多走动 我那儿恰好得了对东珠 夫人您肤色白 极是相衬 夫人可要喜欢才好。”

又离得近了些 “那宋怜正托关系疏通打点 想救她那郎君呢 夫人需得警醒着些 莫要上她的当了。”

“可一定连着那婆媳俩一起定罪整死 免生祸患才好。”

语罢 在赵夫人手背上轻拍了拍 这才被蓝琴扶着 离开了。

赵氏笑盈盈的只当听不懂。

婢女莲心插嘴说了一句 “那陆老夫人 还打发陆少夫人去寻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呢。”

赵氏冷笑了一声 有夫君的示意 大理寺那边压着 绝不敢放 但这个宋怜不见棺材不掉泪 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 这段时间四处活络 倒不得不叫人多看一眼。

今日还能弄到高国公府的帖子 混进花宴来了。

留着总归是个祸患。

赵氏招了周嬷嬷上前。

“国公府诞宴 不好弄出人命 你私下去找人先备着 等宋怜出了府 寻个机会把人除了 弄成自戕 神不知鬼不觉。”

“这档口平津侯府死了人 也不奇怪。”

周嬷嬷迟疑 四下看了看 小声在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赵氏失声 “十万——”

又压低了声音 “她哪来这么多银钱——”

周嬷嬷也吃惊着呢 往夫人手里塞了两个圆头 红色醒目 婢女瞪大了眼 赵氏也惊住了。

石榴红的珠子有鸽子蛋那般大 红得剔透 正是午时日头烈的时候 光照着 流光溢彩 耀得晃眼。

周嬷嬷是过了吃惊的那阵子 低声说 “陆少夫人说了 并不叫大理寺卿和赵大人为难 只周律里有‘官当’一说 陆家愿以官爵抵罪 请夫人从中活络疏通呢。”

石榴红珠宝晶莹 落进指尖 豆蔻暗淡无色 肌理反而越加晶莹 倘若编成手串 或是额饰 不必想便知多惹眼夺目。

赵氏指尖抚着指尖一对异宝 心里震惊不小。

平津侯府平素不显山露水 没想到有这般家底。

宋怜想的倒也没错……陆家是侯爵府 ‘官当’一说确有其事。

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 常常是不容易 背后没点势力 想‘官当’买命 寻常一点的官宦 也是不成的。

但剥了官服爵位 陆宴不再是议郎 从此高门变寒门 再有才干能力 从此也绝了入仕的可能。

对夫君来说 就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周嬷嬷一看夫人神情 便知陆少夫人这一通 是点到赵府的软肋了。

中书侍郎虽是三品上官 但想要往上走 还得使使劲 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三年一考校 这就到关卡上了。

陆少夫人出手可不寒碜 周嬷嬷颠着袖里一包金子 笑道 “陆少夫人说明日在崇德楼设宴 请夫人拨冗一叙 有大礼送上。”

赵氏捏着袖中两颗宝石 这天上掉下的财宝 非但能解赵府的急 还有不少结余。

心里到底是掀起了狂喜 只面上还端着中书侍郎夫人的体面 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先去寿宴那边罢 高国公老夫人寿宴 不容易被请到内厅 可不能迟了。”

周嬷嬷喜庆地唉了一声 扶着夫人往内苑去 主仆二人脚步轻快 也没再提把那宋怜弄死的事。

今日高国公府车水马龙 赵氏能被安排去内苑拜寿 南康侯府这样只有虚衔 便是连面也见不上了。

寿礼进门时交由管事 国公府管事态度和蔼 礼数是到位的 安排了吃食宴席外 还另有赏花宴 礼却是没收的。

也怨族中没有出色的子弟 能似那陆宴一般 才学卓著 博得官身。

不过有才能又如何 如今不还是个死字。

用不了几日 陆宴定了罪上了黄泉路 这京城里 也就没有平津侯府了。

至于那贱人秦湘宋怜 没了平津侯府这层皮护着 平头庶人 介时还不是她让她们怎么死 就怎么死。

到那时 她得让陆家这一对婆媳 知晓进教坊司才是轻松的。

庄苑里牡丹花遍开 天香国色 沿途都摆放了冰鉴 便是酷暑的夏日 也有丝丝清凉。

帕子押了押唇角 心里又畅快了 瞧见前头小陆氏 冷笑了一声。

略一想 吩咐身边的蓝琴 “去赵夫人的客院 肯定经过太和湖 你去找那婢女说说话 过廊桥的时候 把陆氏推水里 推完立时去唤人来救 记住 喊来巡逻的侍卫最好 知道该怎么做么?”

蓝琴瞅了眼那清丽的背影 脆生生应了一声。

谁也没那个胆子在国公府寿宴上弄出人命 不过落水嘛 夏衫轻薄 见了水 全湿透 又被侍卫救上岸 那许多人围着看 这陆夫人清白没了 名声臭了 脸丢尽 就算有那个脸不死 这一辈子也要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便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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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也是臭的。

到时候看这宋怜 还怎么四处活络 “去吧 手法仔细些。”

南康侯夫人冷笑一声 笼了笼身上的风袍 遮住污渍 往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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