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李婶婶面露困惑。

归庭月胸口微微起伏:“敲鼓的声音 就一会儿。”

“噢噢——”李婶婶恍然大悟:“不清楚是哪家 要是还吵的话我找物业投诉。”

“不 没有打扰我休息 ”归庭月摇了摇头 再三确认:“你真的听到了对吗?”

李婶婶攥着那几根葱 拧眉:“对!”

归庭月眼里有了更多波动:“不要去投诉 我喜欢这个声音。”

李婶婶诧然 但还是应允:“好的啰 ”她扭头看眼客厅朝南的落地窗:“就是第一次听见 也不晓得是哪家诶。”

归庭月回到卧室 并贮停在窗边 片晌 她抬起手。

刺啦一声 窗帘被拉至一边 仿佛魔盒重启 如瀑的日光一霎就灌透了房间 归庭月沐于其间 不由眯起双眼。

对面的高楼映入眼帘。

这个小高层小区的建筑风格相对平庸 楼体颜色是石膏黄 造型略带欧风 说不上美观 但也挑不出差错。

多扇相等对称的窗户将其衬得如同一面有强迫症的照片墙 框起了众生百态。

归庭月回忆着那段鼓声 猜想应是从对面楼传过来的。

但从上至下观察一遍后 她并无收获。

为考虑采光 楼与楼之间的距离相隔较远。而且她许久未在强光下用眼 不太适应 此刻已经有些干涩。

归庭月揉了两下眼皮 拉起窗帘 重回阴影之下。

她决定等一等 也许那个人还会再敲呢。

这一天 归庭月放弃午睡 专心在床上等待。她一会看看手机 一会看看窗户 一种强烈的期盼如狂风在心头鼓噪 让旷芜的荒野有了久违的声嚣。

果不其然 下午四点多 鼓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敲击不同于中午 不再是撒野般的狂放和不羁 起初时快时慢 金属的脆亮与鼓面的闷响交相糅杂 并流畅地重复着同样的节奏 渐渐的 击打速度愈来愈快 却又起降得那么自如 那么张扬 甚至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 似乎能将方圆百米以内的空气穿透、爆裂 碎成细小却锐利的固态冰刃 直扎耳膜。

归庭月的呼吸在加快。

她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经意间打起了节拍。

而在这之前 她已将它们看作一对可有可无的废品。

她匆忙下床 再度拉开窗帘。她的视线如月球表面寻求其他生命体的探测器 飞速地在对面楼的每扇窗户上刮扫。

鼓声持续了很久 但视距有限 归庭月无法锁定目标。

她转头走出卧室 来到客厅更大的窗前。

打开窗页后 鼓声更加清晰了 像是一种大范围的魔法 令人怦动 也令人神往。

归庭月撑高远眺 仔细辨认 企图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楼下有两个系着红领巾的男孩走过 也惊奇地扬高脑袋 努力找寻鼓声的源头。

李婶婶见状 走过来停在她身畔:“我刚还想叫你出来听呢。”

归庭月依旧目视窗外:“你能听出是从哪边传来的吗?”

李婶婶细听片刻:“我看就在对面。以前没有过啊 是新搬来的么?”

归庭月站稳身体:“或许吧。”

可惜找不到到底是谁在敲。

幸运的是 之后几天 归庭月都能在下午四点至四点半听到鼓声 她也以此摸清了对方的练鼓规律 会选择避开容易打搅其他住户的时段。

她的日记里有了新内容 不再只是阴云笼罩的绝望 关乎鼓声的描述加入其中——有节奏 有形状 有色彩 甚至是感悟和幻想。

感悟它们给她带来的生机和涌动 幻想这种绝妙音律缔造者的模样。

“兴趣”、“盼头”、……这些尘封甚久的词汇 开始在她脑海中显印出曾经的轮廓。

她每天下午都会在客厅窗后坐上半个钟头 脚跟摇摆 指节轻叩 听完对面打鼓的全过程。

女孩面容虔诚且专注 如同朝圣或祷告。

李婶婶察觉到她精神状态的变化 有天下午买菜回来 特地跟小区里相识的保洁唠家常 套出了总爱敲鼓的那位新住户到底住哪栋和几层。

回来后她兴冲冲分享给归庭月这个新消息。

原来他真的住对面那栋 跟自己同一层 房号也是1203。而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翌日 熟悉的鼓声再度点燃傍晚 归庭月跑来窗边 惴惴不安地将视线聚焦到与自己平行的那户人家。

她没有发现情有可原。

毕竟按照房屋结构来看 朝向她视角的地方是厨房和卧室 而他大概率不会在这两个地方打鼓。

打那日起 归庭月逡巡蹲守在客厅窗后的时间逐天拉长 从四点半离场变成拖延到五点 五点半 六点 晚餐时分偶尔也会端起碗筷 拿对面亮灯的窗扇当下饭菜。

归庭月感觉自己有点疯魔了 像一个理智渐失的私生饭。

还好她本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李婶婶对此的反应只有欣慰而非怪异。

几天下来 通过对屋主每日动态的观察 归庭月断定他是一名男性 独居 身材高瘦 喜欢穿深色系衣服 不怎么进厨房 房间窗帘也极少开 宛若孤岛黑鲸 几乎不会浮游出海面。

距离有碍 她不能看清他长相。

但已经足够了。

在做出更多逾距的举动前 归庭月这般告诫自己。

事实证明 感兴趣是难以抵御的病菌 越是强抑 越是肆虐。

一个星期后 归庭月屈从于自己的好奇心 网购了一只小巧便携的白色望远镜。

卖家大力推荐说适合用在演唱会和看话剧 那么她拿来一睹“爱豆”的芳容和演出 应该也没那么不妥和不堪。

更何况她只打算看一眼 只需要一眼 她就能释怀 就能安定 就能心满意足 就算完成任务。

第二天从李婶婶那里拿到快递后 归庭月回到房内 拆包取出 简单调试了一下 便怀揣着这只“八倍镜” 准时来到她固定的信徒座位。

四点零三分。

鼓声果然响了 今日的鼓点又有了变化 诸多高低音交替 炫技般变幻莫测 快到不似出自人手 是盛夏冰雹 来势汹汹 也是秋雨滴沥 久可穿石 中途间或炸开惊雷 给人以独立成团的错觉。

归庭月本就紧张 此时加上鼓声渲染 心已蜷皱到极点 目光发颤地盯着那一边。

但奇怪的是 男人没有练满半小时就结束敲击 接而似元气尽去般再无声息。

四周鸦雀无声。

归庭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些担忧地皱起细眉。

也是此刻 紧锁的窗后忽有人影显现 是那个鼓手。他仍穿着黑T 直直冲厨房水池的方向走了过来 而后停住。

他的位置刚好正对着她。

机不可失。

归庭月后退两步 掉头瞄了眼 确认李婶婶在心无旁骛地哼着小曲备菜 才小心将兜里的望远镜取出 左右掰开 架至眼前。

调完焦 男人的上半身顿时直迫眼底 清晰到如近在咫尺的胶片电影。

一刹间 归庭月的心跳频率不输刚刚的鼓点。

男人上身微倾 在搓洗双手 手臂因使力而筋络迭起。垂落的漆黑刘海恰巧掩映着他眉目 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他的整体氛围跟她想象中是接近的 但又不尽然相同。她以为会更狂放些 但他干净瘦削 还有点儿疏懒。

考虑到自己的站位过于明目张胆 归庭月左右找起掩体。

最后她稍稍往一旁的窗帘后面挪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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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重新握高望远镜。

下一刻 归庭月瞳孔骤缩。

她放下双手 有些回不过神 男人猝然掀高眼皮并扬脸的一幕如烙印般在她脑中反复倒放。

显然 他长着一张让任何女人都无法“只看一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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