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乐永远都是如此短暂。乔乔和张士铭刚刚找回点热恋的感觉,立即就被生活浇了个透心凉。

两人手挽手推开家门。正巧徐美丽以搬山填海的力气使劲拉门。乔乔脚下没留神,一个趔趄跟婆婆来了个亲密接触。

换在平日,徐美丽早就咋咋呼呼嚷嚷开了。今天,她异乎寻常地安静,好像视乔乔为空气,一把将乔乔推开,直视着张士铭:“阿铭,你爸腿摔了,你和我去医院,宝宝交给乔乔照顾。乔乔,你可能需要请半个月假。这段时间我要去医院照顾你爸。”

说到请假,徐美丽才略略看了看乔乔,那眼神分有不容推卸的意味。

张士铭的小眼睛眨巴着示意。

乔乔赶紧表态:“妈,我已经辞职了,家里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爸要紧,阿铭,你快开车送妈去医院。”

徐美丽显然没有抓住这段话的关键词——“辞职”。她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自然,徐美丽是信不过乔乔那半吊子的家务水平的,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母子俩心急如焚,飞速朝医院赶去。

乔乔进屋,坐下来稍微缓口气,拿起给老爸发信息,托他去医院看看公公。

张远山毛病一大堆,摔倒这么大的事,要是亲家不去看两眼,他就觉得老乔家看不起他们教师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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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乔治庸不愿意迎合张远山那呆板的习俗观念,还犟着跟女儿回信,说他就是不想去看张远山那老臭脸。乔乔无可奈何,正打算软磨硬泡,宝宝在婴儿床上醒过来了,嗷嗷大哭。

她搞不清楚状况,按照以往经验,以为母乳就是“止哭灵”。宝宝却扭着头抗议,乔乔抱着他调整了好几个姿势,依然不凑效,哭声反而更响亮了。

以前徐美丽带着宝宝,基本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乔乔急得团团转,接连给婆婆打电话,对方却无人接听。

“哎,小祖宗,拜托你,别哭了,好吗?”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乔乔干脆将宝宝放到床上。宝宝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噗噗噗”放了好几个连环屁。闻到惊天动地的臭味,乔乔才回过脑子来。

“原来是拉臭臭了呀,来,妈妈给你换。”这回终于摸清方向了,乔乔学着徐美丽的样子,打开尿不湿,拿起婴儿湿巾。

湿巾有点凉,能直接擦小宝宝娇嫩的屁股吗?

乔乔犹豫了。

宝宝却在她犹豫的这一瞬,双腿有力地蹬起来,两只胖乎乎的小脚都沾满了金黄色的臭臭,床单也被弄脏了。

乔乔一愣,赶紧腾出一只手抓住宝宝乱蹬的小腿,却弄得自己满手大便。

“哎哟。”她惊呼着,赶紧拿纸给擦。还没擦好,宝宝那已经重获自由的小腿又开始捣乱了。

乔乔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得再次抓住宝宝的双腿,也不管湿巾凉不凉了,直接扯出来一顿乱擦。才早春三月,徐美丽为了节省电费,没开空调,室内温度有点低,湿巾很凉,刚接触到小屁股,宝宝就一阵哆嗦。

乔乔有点害怕,不会把宝宝冻感冒了?

慌慌张张替宝宝换好尿不湿,看着一地的湿巾和脏床单,乔乔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没洗。她冲进卫生间,倒了满满一手洗手液,好像恨不得洗下一层皮来。哗哗的水声把她拉回现实,一想到以后就是屎尿屁的带娃生涯,她真想给李副总打个电话,放下语气来说愿意跟他去做采购。

床上的宝宝又开始哭起来,乔乔不得已掐断自己的假想,伸手抱起满屋走。

“宝宝,我是第一次当妈妈,新手上路,还请你多多关照。”乔乔逗着怀中婴儿,自言自语。

宝宝抬头冲她笑笑,好像憋着劲在使坏。果然,一瞬间,乔乔觉得手腕温热。

这不省心的小子,又撒尿了!

乔乔赶紧把宝宝放回床上给他换衣服。这回她聪明了,在宝宝身下垫了一块隔尿垫。

明明戴着尿不湿,怎么会漏尿呢?

小裤子脱下来,乔乔才发现自己不但把尿不湿穿歪了,还前后穿反了。唉,真是生活处处皆学问。她感叹着,重新换好尿不湿,收拾完地上的赃物,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而怀中的宝宝也吚吚呜呜地要吃奶。

当然先喂孩子。

乔乔忍着饿,掀开衣服,看着宝宝满足地砸吧着嘴,即便是饿,她心里也是愉悦的。认真说起来,她这新手妈妈,只有喂奶这一项勉强及格。

家庭主妇,任重而道远!

待宝宝吃好睡着了,乔乔才轻轻地放下孩子。

徐美丽也许急昏头了,没准备晚饭,连半成品也没有。

乔乔看着塞满冰箱新鲜的食材,摇摇头,只拿了一碗泡面。她以前看过一张在网上疯传的照片——年轻的妈妈,一手抱着孩子,用脚抵着橱柜做支撑,而另一只手则拿着锅铲。她看得感慨万千。

那时,她还蛮同情家庭主妇的,却没想到,自己也很快成了为职场女强人们的施舍同情的对象。

“乔乔啊乔乔,你还真是哪里有坑就往哪里跳!”

泡面吃到一半,门响了。乔乔以为是张士铭回来了,端着泡面去开门,迎接她的却是乔治庸那张熨斗都烫不平的臭脸。当爹的心疼女儿,当后妈的要挣表现。杨阿姨又煲了汤,催着乔治庸送来。而接到女儿短信,乔治庸估摸着乔乔家里没人照应,很快赶了来。

“晚上就吃这个?”乔治庸将保温桶往桌上一放,吹鼻子瞪眼:“我申明,你们年轻人吃那些垃圾食品我管不着,但是你给我亲外孙吃什么我就得管。”

乔乔怯怯地垂下脑袋,麻利打开保温桶:“哇,我最爱的排骨海带耶。爸,你对我真好,真是我的亲爸。”

乔治庸舍不得女儿受委屈,凶两句出了气就算了,没等乔乔动手,他就一样一样往外拿:“你杨阿姨还做了点小菜,吃吃看,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咸菜了。口味有点重,我只让她舀了一勺子,你就着汤喝,正好。”

乔乔忙着吃,乔治庸忙着看外孙。

一盅汤下肚,乔乔觉得五脏六腑通畅了许多:“乔治庸,杨阿姨对你不错呀,你能娶到这样的老婆,简直是修了几辈子来的福气。”

“没大没小,也就你能对我直呼其名。换了你那古板公公,非给你上一堂政治道德课。”乔治庸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宝宝的小手,才想起张远山的事来,“张老头没事吧?”

“不知道。嘘,我婆婆来电话了!”

(2)

电话那一头,徐美丽才买了饭安顿好张远山父子。她扒了几口饭,张远山嚷嚷说米饭太硬,要她去买面条来。徐美丽皱了皱眉,这是在医院,凑合下得了。话不敢说出口,毕竟老头现在是病人,需要呵护。

张士铭机灵,拉着张远山扯了些时政谈谈,把米饭的问题岔开了。徐美丽担心老头回过神来再要她出去买面条,干脆拿了饭盒去走廊长凳上吃。饭扒拉了几口,她着急乔乔明天上班,孙子没人照顾。回想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乔乔已经辞职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总算能糊弄过去了。徐美丽放了心,却又想孙子,不自觉地掏出手机来。

不得了!四五个未接电话!

她哪里还有胃口吃饭,赶紧回拨过去:“乔乔,宝宝怎么啦?”

乔乔有些心虚:“哦,刚才宝宝哭闹不停,我喂奶也不管用,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后来才知道他是拉臭臭了。我已经换好了,他睡了。”

徐美丽又夸张地压低了声音,这是她来乔乔家自然不自然间养成的习惯:“臭臭的颜色你看了没,是金黄色吗?”

“妈——”乔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刚喝下去的排骨汤不停往上涌,她极力压制着想吐的欲望:“我没——没看,怎么了?”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你买来的书,给我一张大便色卡,说宝宝还小,身体的情况不会说,每次拉臭臭了,对照那个大便色卡看一看,就知道他身体情况好不好,消化好不好。乔乔,不是妈说你——”徐美丽这仗势,大有滔滔不绝、不可遏制的倾向。

乔乔赶紧刹车:“妈,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那个,那个湿巾怎么用,冰凉的,我怕把宝宝冻感冒了。”

“唉!”徐美丽谈了一口气:“有湿巾加热器,擦完屁股后给宝宝抹一点橄榄油,预防湿疹。”

糟糕,忘记这事了!

乔乔赶紧挂断电话。可是宝宝正在睡熟,弄醒他擦橄榄油势必会惹得他嗷嗷大哭。

怎么办怎么办?

她抬眼一看乔治庸,立马有了主心骨,摇着老爸的胳膊撒起娇来:“爸爸,你会给孩子擦屁股么?”

乔治庸一脸疑惑,乔乔垂着头把婆婆的叮嘱重复了一遍。

“还以为你这委曲求全的小模样会有啥大事求我呢。就这,小事一桩,交给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睡熟中的小肉丸子翻了个身,一手倒了点儿橄榄油,一手轻轻扒开尿不湿,手法极为娴熟地在小屁股上揉了揉。宝宝好像还觉得挺舒服,脸上居然挂了一丝微笑。

这一套动作,乔治庸做得很快,前后不过一分钟。

乔乔竖起大拇指,一时得意忘形:“行啊,乔治庸,你还有这一手,嗯,看来这保姆是不用请了,你完全没问题嘛。”

“什么请保姆,说清楚!”

“我辞职了。”迎着乔治庸严肃的目光,乔乔的声音渐渐没了底气:“我是想当个好妈妈嘛,人家都说孩子三岁前是成长关键期。反正那工作我做得也不顺手。”

“出来!”

乔乔乖乖退出卧室,乔治庸一把关了卧室的门,声音虽然低得不能再低,但是那愤怒却足以让乔乔坐立不安:“你怎么回事?非要当徐美丽第二吗?我怎么教育你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现代女人,思想和经济独立同等重要,不然等待你的就是娜拉出走以后的悲剧!再说了,工作不仅仅是让你有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让你融入社会。”

“家庭主妇也是社会的一份子!”

“你等着,你回头推着孩子出门,跟你聊天的都是退休在家的老头老太太,你跟他们有什么可聊的!回头你再跟小张聊什么?聊孩子,还是聊隔壁谁谁家灯泡坏了、马桶堵了?”

乔乔低着头不说话,乔治庸知道女儿主意已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拿起保温桶抬脚要走:“以后我就不送汤来了。反正你窝在家,随便倒腾,饿不死!”

虽然满脸怒气,但考虑到外孙还在睡觉,乔治庸走的时候,仍旧轻轻带上房门。

乔乔死咬着嘴唇,她不信,自己就真的成了老爸和闺蜜陈亚楠口中那种一无是处的家庭主妇。很多社交平台曾经发起辣妈评比活动,那些晒照片的辣妈,分明活的很滋润,完全不输给累成狗的白领女性。

她不信邪,立刻拿了曾经买过的几本育儿书学习起来。

科学育儿,合理规划,我就不信我乔乔玩不动这小小的家庭主妇!

她愤愤然,书翻得飞快,瞌睡虫也来得快,还没翻过十页,已经瘫倒在沙发上了。

(3)

张远山只是轻微骨折,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徐美丽坚决不让儿子守夜,关了病房的门撵他回家。张士铭抵不过母亲浓浓的爱意,拍了两下房门意思意思,很快开车回了家。

眼前,正是一副美人图。

乔乔睡熟了,大开领的睡衣泄露了满园春光,淡淡的奶香,惹得张士铭不停咽口水。他火热难耐,俯身对着一对小白兔亲吻。炙热的吻调动了情绪,乔乔已经半醒半睡,脸色潮红,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起来。

张士铭大喜过望,一手抚摸乔乔的双峰,一手飞快宽衣解带。

一年多了,终于久旱逢甘霖。两人忘我地纠缠在一起,踢得沙发上靠枕、衣服掉了一地。

事毕,张士铭心满意足:“老婆,我今天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嗯。”乔乔娇羞地靠在张士铭胸口:“我有点冷,对了,你爸怎么样了?”

男人果真是现实的动物。

一次满足,张士铭便热情得像哈巴狗。他不要乔乔动身,像照顾小孩一般,将乔乔的衣服穿好,慢慢把医院的情况说给乔乔听。当了妈妈后,乔乔感觉自己时刻要进入冬眠状态,走路都能睡着。适才的剧烈运动太消耗能量,她听着听着就眼皮打架,慢慢靠在张士铭肩头睡了。也许是婆婆徐美丽不在家的缘故,她的意识无比放松,哪怕张士铭抱着她回卧室,她也不扭捏,反而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没有婆婆晚睡早起的困扰,这一夜,不但乔乔睡得很安稳,就连宝宝也只在半夜里醒了一次。

早上,乔乔睡到自然醒。待给宝宝换好尿不湿,伺弄他吃饱喝足,她已经饥肠辘辘。张士铭很是体贴,轻手轻脚起床上班,特地买了早餐放在电饭煲里热着,还留了纸条叮嘱乔乔记得喝牛奶。

谁说当了家庭主妇,夫妻感情就会火速降温?我的新世界,明明才开始嘛。

乔乔暗暗高兴,好像又回到了热恋期。她兴致冲冲,装扮起来,带着孩子去了孙静娴家的豪宅。

这位惯会享受生活、时时刻刻无比精致的表姐,正披散着长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守着女儿画画。点点不过五岁,在画画上似乎别有天分。家里的三个保姆,各司其职,安安静静地做事。

孙静娴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指挥乔乔抱着孩子上楼。

“说吧,是不是来找我帮你选保姆?”

乔乔惊异:“孙大神,你真是料事如神!”

“你家张士铭一大早打电话把我吵醒,就是为了叮嘱我给你找一合适的保姆。听听人家的口气,姐,别管多少钱,只要她踏踏实实帮我做家务带孩子就行。看看,这老板当得,都跟我下达起命令来了。坦白从宽啊,你们俩昨晚是不是过得很滋润呀,张士铭那喜滋滋的声音,还有你,脸蛋这么红润,都是证据!”孙静娴像X光,哒哒哒将乔乔看了个遍。她脸上正挂着一抹浅笑,完美地诠释着什么叫不怀好意。

“姐,你能不能有个正型?我确实是找你来挑保姆的。”乔乔被说得不太好意思。臂弯里的小襁褓,小不点还在呼呼大睡。

孙静娴将宝宝抱过来,轻轻地晃了晃。看着宝宝肉嘟嘟的小脸蛋,她有些出神。

最近方伟业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说是想再要个孩子。孙静娴还不清楚他的心思!摆明的重男轻女,要个男孩接任他所谓的大集体大公司。她明面上答应着,心里却万般犹豫,即使再生一个,她也无法像爱点点这样爱第二个孩子了。如果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对敏感的点点来说,就是二次伤害。倘若第二胎真的是男孩,得到全家关照,继承家族资产,对点点来说,这个弟弟无疑是自己的仇人。她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却不能给女儿生下一个仇人。她只能曲线救国,每次事后偷偷吃避孕药。

“你说,我再生一个孩子会怎样?反正伟业说我是孙净闲,闲着没事干,不如造人带孩子。我爸妈竟然也支持,他们说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

乔乔扬天长叹:“我的妈呀,我就这么一个都搞不定,再来一个,姑奶奶,饶了我吧!姐,别想了,你不生,姐夫还能拿你怎么办。快快,看看我挑的这几个保姆。”

接过电话,孙静娴一一看了照片,选了一个长相极为慈祥和善的大妈。乔乔有点犹豫,这人看上去五十来岁了,家里活多,不知道她能不能做下来。虽然张士铭说钱不是问题,她也不能乱花,哪里像表姐这样保姆一请就是三个。她怀疑地拿起照片看了又看,还是决定按照表姐说的,去家政公司约人谈谈。

还要赶去医院看望公公,时间紧迫,乔乔没答应在表姐家吃午饭,开了车就往家政公司赶。

保姆看上去年纪是有点大了,不过好在她反应机灵。乔乔刚坐下来,宝宝就吐奶了。这位叫李姐保姆很快拿了纸巾帮乔乔处理,还分析说,吐出来的奶是豆腐渣状,说明孩子消化得好,身体很健康。乔乔见她说得很有道理,很快跟家政公司签约,带着李姐回了家。

中午这一顿饭总算有着落了。李姐也不用多吩咐,打开冰箱就在厨房忙起来。

乔乔舒了一口气,窝在卧室逗弄宝宝。

忽而,门吱呀一声开了,徐美丽风风火火走进来,直冲厨房,差点跟李姐碰了个头。

“你谁呀,在我家鬼鬼祟祟的干嘛?”徐美丽顺手操起案板上的菜刀,吓得李姐贴身靠着橱柜,不敢挪动分毫。

乔乔闻声跑来:“妈,刀放下,我请的保姆,她以后负责家里的卫生做饭,顺便帮我看看孩子。”她夺下菜刀,冲李姐歉意地笑了笑:“李姐,这是我妈,你叫她徐姐就成。”

李姐的双手拘谨地在围裙上搓了搓:“徐姐,你叫我小李就好。”

徐美丽快速扫了一眼,见她的刀工还可以,又闻得阵阵红烧肉的香气,便从厨房退出了,拉着乔乔进卧室小声打听。

“人靠谱吗?有没有前科?你看你,我半天没回来,你就要饿饭了。今天你爸去医院了,说你昨晚在家吃泡面。我放心不下,反正老头也想吃我做的饭,我还以为回来能立马忙活出一顿饭呢,没成想,有人要抢了我的活。”

乔乔听得出来,婆婆有些不满。她不愿意跟婆婆起正面冲突,干脆顺水推舟:“其实我也不清楚,都是士铭找的人。妈,你放心吧,我表姐看过了,人不错。你看,李姐挺会做饭的。”

“多少钱一个月?”

“不知道呀,回头你问问士铭。”

徐美丽瞟了乔乔一眼,不再说话,走到婴儿车边看宝宝。她才抱起来,就不停嚷嚷:“你看,现在早春,穿这么点会冷,还得加一件毛衣。上衣也没塞进裤子里,会漏风。尿不湿也该换了——”

乔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沉的,像快要下雨的天。

“哦,咱们尿尿太多了,咱们换新裤裤。”徐美丽觉察到气氛有点尴尬,拿了尿不湿给宝宝换上,抱上孩子去客厅监督李姐做饭。

乔乔气不过: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我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嚷嚷什么呀!

她强行镇压着满腔怒火,李姐敲门喊吃饭,她推说等等。

徐美丽心知自己说话不招儿媳妇欢喜,但是她又管不住自己这张絮叨不停的嘴。权宜之下,她干脆打包了午饭,直奔医院。

待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乔乔才打开房门,拨通张士铭的电话抱怨起来:“就为了一个保姆,你妈跟审犯人似得,把我审了一遍。我可什么都没说,反正保姆我肯定是要请的。”

“嗨,我妈呀,更年期,理解万岁呀,老婆。反正你是家里的女主人,你做主,我什么都听你的。”张士铭还回味着昨晚的美好,说话也格外讨人欢心。

乔乔的怒气消了一半:“好呀,你说的,我的家我做主,等会你妈审问起来,你替我扛着。”

“必须的!”

收了电话,乔乔才平复心情开始吃饭。还别说,李姐的手艺并不比徐美丽差。更重要的是,她懂得产妇需要营养均衡,做的菜清淡又可口。乔乔几乎吃光了所有饭菜,她下定决心:即使婆婆阻挠,她也要把李姐留下来!

(4)

张士铭这边,才哄好老婆,老妈的拷问就跟着来了。

“说吧,保姆多少钱找的?”

“妈,我哪记得,好像三千多点点吧。哎呀,妈,我这正忙着呢,下班了我去医院。”不待老妈追问,他火速挂了电话,发信息给乔乔通口气:老婆,要是我妈问保姆的工资,你就说三千多点。

乔乔看了短信,笑意满满。反正这事推给婆婆和老公,她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孙静娴的眼光不错,这位李姐很勤快。午饭后,不消乔乔吩咐,她已经拿起搓衣板,将宝宝的衣服搓洗起来。乔乔看她很仔细,扭头一瞅小山般高的脏衣服,有点过意不去:“李姐,大人的衣服,洗衣服搅搅就好了。”

“不费事,一会儿就洗好了。”李姐抬手,使劲地揉搓起来。

有了李姐,乔乔也不手忙脚乱了。每逢给宝宝换尿不湿,她都在一边看着学。

李姐感叹:“当初我儿媳妇要是有你这般好学,我也不至于被她逼得自学成才。其实孩子也不难带。别看他是个小不点,心里面的想法可多了。这时候还算好养,等他翻身乱爬了,才会闹得全家人仰马翻。”

乔乔听她拉家常,越来越觉得亲近。要是徐美丽有李姐一半的耐心,她也不至于孩子都出世三个多月了,至今才学会换尿不湿和穿衣服。看来,还是用钱买来的教育更实在。婆婆那种板着脸训学生的态度,乔乔实在学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是回归家庭的第一天,乔乔想了想,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宝宝已经有了不少小动作。啃手,咯咯笑,蹬腿……而这些,之前她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慢节奏的生活让她细腻起来,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臂弯里的小肉球,是她的至亲,值得她用一生光阴来呵护。

张士铭下班回来,发现眼前的乔乔好像变了一个人,温柔如水。她看宝宝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得让人如浴春风。

保姆做的饭也很好吃,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的需求不就这么点吗?晚饭后,他心满意足地送走李姐,拉着乔乔和宝宝去医院。

恰好,乔治庸也在。他虽然嘴上说不去看张远山,但一听到亲家公住院的消息,还是赶回家煲了汤送来。他担心老张家嫌弃自己不够热情,中午送了,晚上又接着送。不过,他跟张远山没多少共同话题,见乔乔抱着宝宝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死死抱在手里不愿意松手。

张远山住得离乔乔他们的小区远,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坐公交车,得倒腾好几趟。他那时候赶巧,孩子出世时,他一直感冒,怎么治也不见好。医生叮嘱说,产妇和婴儿体质娇弱,不宜跟病人接触,怕传染。他谨遵医嘱,跟亲孙子也没见过几面。

因而,他见不得乔治庸那副亲热劲儿,好歹宝宝是他们老张家的孙子,他这当亲爷爷的都还没抱着,怎么能让做外公的抢了先!

“士铭,你把孩子抱过来,我也看看。”张远山板着脸使唤儿子。

乔治庸早就把亲家公的心理摸透了,不就是看不得他跟孩子亲近嘛。没事,反正住的地方跟女儿家近,他才不在乎跟张老头抢这一时半刻的,顺手就把宝宝递给张士铭。

张士铭有些尴尬地看看乔乔,又不得不遵从父命,将宝宝递给张远山。

“看看,士铭,他长得多像你。”张远山慈爱地看着怀中婴儿,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张士铭害怕乔乔生气,赶紧补充:“爸,他其实更像乔乔一些,眼睛和眉毛都特别像。”

就连徐美丽也补充附和:“是是是,宝宝跟乔乔是挺像的,人家都说儿子像妈。”

“胡说八道,我看他就是小士铭。”张远山有些恼了。他刚才只不过是随便一说,见儿子和老婆即刻纠正,就知道他们在讨好老乔家。他老乔家是家底厚了一点,儿子的公司的确也是老乔家的表姐夫扶持起来的。但是做人要有骨气,他就是看不惯他们这副惺惺作态的讨好样。

乔治庸哈哈大笑:“好了,亲家公,你们张家的孙子,自然像你们张家。对吧,乔乔?”

乔乔知道老爸话里有话,半撒娇半威胁地喊了一声:“爸!”

“好了好了,亲家公,我今天还有点事,明天我再来。”乔治庸才没心思跟张老头斗嘴,他拿起保温桶,转身就要走。

张远山示意儿子过来,将宝宝交到他手里,才不紧不慢地发话:“老乔,坐坐坐,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说。”

乔治庸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搬了一把椅子,挨着门坐了。

徐美丽生怕老头子说出什么气话,干脆走过去先把病房的门关起来。

张远山扫了一眼,不紧不慢:“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话挑开了说。我们老张家的孙子出世都三个多月了,还一直宝宝宝宝地叫着,这样始终不是个办法。我想了想,不如就叫张一,一二三四的一,寓意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一马当先。这个名字对考试也有益,写姓名不花时间,能均出来几秒答题。”

惨了!

这还不会走路说话的小奶娃,都被公公预计着参加考试拔得头筹了!

乔乔担心地看着乔治庸,心里直打鼓。这场姓氏战争终究避无可避了。

她生完孩子那天,张远山感冒了,医生不让他进病房,张士铭也怕他将病毒传染给孩子,直接把他带回了家。而徐美丽念着还有些东西没带,也跟着一道回去了。乔治庸来的时候,恰好医生通知说办理出生证明。乔乔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女孩,取名全部取了女孩的名字。宝宝出世了,医生告诉她是个男孩时,她都蒙了,不知道该叫什么,就一直宝宝宝宝地喊着。

乔治庸来得正是好时机,他看乔乔犹豫,便随口说,就叫张乔木吧,合了两家的姓,乔木者,高大挺拔,栋梁之才,是个不错的寓意。乔乔一时迷糊,便同意了。张士铭回来,见到出生证明上的名字,不方便驳了老丈人的意见,只好点头称是。而徐美丽,对名字这种事,向来没有什么看法,看儿子媳妇亲家公都站在一条线,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岂料,张远山知道后,气得吹鼻子瞪眼地大叫——“我老张家的孙子,叫什么张乔木”!

乔乔和张士铭不想当夹心饼干,姓名这件事干脆就搁置了,便随了孩子出生时的叫法,依然叫宝宝。但他们都知道,孩子的姓名,迟早要被提上议程。虽然出生证明上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但张远山肯定要争一争了!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过了。乔乔念着公公是病人,不敢轻易表态激怒他,只得拉拉张士铭的衣角,悄声嘀咕:“老张,你倒是说话呀。”

张士铭干咳了两声,毫无底气:“爸,孩子叫什么都没关系的,我倒觉得,既然是我和乔乔的孩子,叫张乔木也挺好的,又好听又有意义。”他一眼瞟这老头子越来越凌厉的眼神,气短地补充:“当然,叫张一也不错,都挺好。”

“别和稀泥,表态!”张远山直直逼死视着张士铭。

张士铭抬头,正好迎上老丈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他赶紧眨眼睛求援。

乔治庸叹了口气:“小张,孩子是你和乔乔的,姓氏名谁,都是你们小夫妻的事,老人的话也只是参考意见。对吧,亲家公,我这么说,不过分吧?既然我们都是知识分子,要讲道理,要民主,要尊重孩子们的意见,决不搞独断专制那一套。”

病房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徐美丽嗫嚅着站在病床一旁,双手交叉又分开,分开又交叉,反反复复。

乔乔则专心地看着地板,好像某种仪器,在认真探测地板上的每一粒尘埃。

而张士铭,全身的重量都用来托怀中这个小肉丸子了,偏偏小家伙还很开心,不时冲他笑笑。

乔治庸见大家都不说话,干脆拉开椅子,朝大门走去。没走几步,他又折回来补充:“对了,出生证明上写的就是张乔木,你去上户口,人家也是按照出生证明来的,何必多此一举!”

待他走出病房,乔乔才回过神来,立马追了上去。到了电梯口,才将他拽住:“乔治庸,厉害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其实宝宝叫什么都没关系的,我随他们折腾。”

乔治庸一把甩开女儿的手:“你真是软柿子随便捏!你才回归家庭,万里长征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要你低头,他们老张家这是在欺负我们老乔家没人呐。”

“好好好,我回去就改口叫孩子小名,一口一个乔木还不行吗!好了好了,爸,电梯来了。”

送走老爸这尊神,乔乔小跑着走向病房。有意无意的,她放慢了步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先是徐美丽在劝:“老头子,孙子的名字早就定了,你干嘛非要提起来惹大家不高兴嘛。”

张远山不悦:“我就见不得乔老头抱着我孙子那亲热劲,我这是敲山震虎,隔山打牛!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小知识分子,就该不时敲打敲打,不然他还牛得要上天了!”

搞懂了公公的思路,乔乔心里的石头放下了。病人嘛,心理比平时脆弱敏感,稍微让着点就是了。她及时推门而入,佯装话听了一半的样子,“爸,谁要上天呢?咱们家亲戚没听说谁是宇航员呀。”

张士铭清楚她的小伎俩,悄悄递眼神。夫妻俩毫无障碍地默契交流,看老爷子气消了,便提出要走。

张远山还是比较喜欢乔乔这个儿媳妇的。小两口临走前,他还专门对乔乔说:“爸刚才也就那么一提,孩子叫什么,你们自己做主!”

“你就是瞎折腾!”徐美丽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懂什么!”张远山甚是得意。

(5)

乔乔和张士铭站在门外,听见二老的言论,眉头皱紧。

“老张,你爸可以呀。”乔乔脸色不好,却刻意打趣。

张士铭摇头,耸耸肩,抱着儿子朝进了电梯。

回家路上,乔乔刻意抱着宝宝,一口一个乔木地唤起来:“小乔木,小乔木、宝宝,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叫乔木了。乔木,乔木,喂,老张,这名字好不好听?”

橘黄色的灯光飞快从眼前略过。张士铭握着键盘,久久也不言语。

如果不是表姐夫方伟业扶持他创办起这家装修公司,如果不是方伟业屡屡给他业务,如果合作方不是看着老丈人乔治庸的设计师资历,他张士铭无论如何打拼也不可能拥有现在的成就。

事业是乔乔的娘家人带来的,别说让乔治庸给乔乔的孩子取名,就是让乔乔去公司指挥坐镇,张士铭也无话可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太舒服。尤其是妈妈当着乔乔的面帮着老丈人说话,讨好的痕迹,太明显了。他们老张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总要给他一脸颜面吧。毕竟,他好歹是堂堂公司老板。

张士铭有些赌气,学着乔乔的口气回答说:“乔木,乔木,宝宝,我们今天开始就叫乔木了。”

乔乔伸手拍了拍驾驶位:“喂,会不会说人话啊!”

“不会!”

乔乔心里不爽。待车子停下,她也不管张士铭,抱着孩子急匆匆往电梯走。两人前后脚进了家门,张士铭顺势想抱住乔乔服个软,乔乔躲不过,只得任由张士铭把她和孩子一起搂在怀里。

“生气啦?”

“哼!明知故问!你爸分明就是挑事。孩子的名字早就定了,他非要闹一下。”

“嗨,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我爸现在是病人,情绪不稳定。你是明白人,就别跟着起哄了。”

夫妻间,到底没有隔夜的仇。乔乔不痛不痒地捶了张士铭几拳,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事后,乔乔去孙静娴家吐槽。

孙静娴点着乔乔的脑门儿指导她:“你傻!换了我,回到家我就双眼通红,挤出几滴眼泪,拿捏出一副格外深明大义极力忍受委屈的样子,主动道歉说,都怪我,当时你们都不在医院,我爸糊涂,把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包揽了。”

乔乔抖着一身鸡皮疙瘩:“我去!姐,你该去当演员,妥妥的奥斯卡影后!”

孙静娴得意,继续跟她分享心得:“之所以要这么说,是让他想想当初,他们一家人把你丢在医院,让他觉得愧疚。当然,只是离开一时半会儿,谈不上丢。所以你也不能小题大做,只需要让他觉得对不起你就行了。撒娇可是我们女人的专属利器,你不用,自然也有别的女人用了来对付他!”

面对表姐,乔乔不得不服气。他们家方伟业,管理着一个集团公司,还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动不动就发一段情话,惹得亲戚们在底下回复无数个作呕的表情。

“姐,你说,不管哪个男人,在你面前,是不是都得俯首称臣?”乔乔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打趣。

孙静娴翘着二郎腿,优雅地抚弄着额前一缕碎发:“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来者不拒。走吧,我带你去加入组织。”

她口里的组织,是由本市年轻妈妈们成立的一个小团体——妈妈帮。这些妈妈们,一有时间就聚在一起,交流育儿心得,聊聊家庭八卦,偶尔也进行法律援助,支持受到家庭暴力或者遭遇爱人出轨的妈妈们,赢得判决。

孙静娴热心,又财大气粗地在写字楼租下一个办公室做活动室。大家都信服她,推她为协会主席。

这一回的活动,是在市府广场,进行一场母乳喂养快闪。

乔乔被孙静娴带到时,不少年轻妈妈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敞胸露乳,抱着孩子喂奶。一旁有好事者,拿起相机咔嚓咔嚓拍照。也有不少媒体记者,想对正在喂奶的妈妈们进行采访。孙静娴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大聊特聊母乳喂养的诸多好处和活动的意义。

乔乔不愿意自己当众喂奶的场景被拍下来,她只是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轻轻拍打。殊不知,她这一拍,便引来论战。

坐在乔乔左边的这位,脸胖乎乎的,身材也挺壮实,明显产后营养过剩。她看上去很和善,说话的口气也挺温和:“妹子,抱孩子不能颠,对大脑发育不好。”

乔乔还没说话,坐在她右边的便接话了:“轻轻拍着,孩子很快入睡,哪里有颠这一说。哎哟,姐,你抱孩子的姿势都不对,还指导人呢。”

这位身材纤细的妈妈,见胖大姐把孩子随便一摊,咋咋呼呼起来。

啧啧,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可不能惹火上身。

乔乔赶紧挪动屁股,让这两位姐妹得以亲密无障碍交流。想必两人都身怀育儿绝学,你来我往地辩论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孙静娴不得不跑来救火,拉着两人说了好一通,才散了枪药味儿。

回家的路上,孙静娴主动跟乔乔解释:“胖姐一直为身材烦恼,她老公也嫌弃她满身肥肉,所以她有时候有点儿得理不饶人。另外那位吧,总是怀疑对象出轨了,心里憋着气。嗨,都是在家闲的。”

乔乔被吓得不轻,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样子。她不要变成肥婆,也不想变成怨妇。

孙静娴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嘛,你得经常出来活动活动。咱们这个妈妈帮,正缺一位帮主呢。乔帮主,加入我们吧?”

乔乔犹豫。她一个人伺候小肉丸子忙得头昏脑胀,哪里还有空闲跟孙静娴瞎混。更何况,还要做这帮女人们的头头。她连连摆手,孙静娴留她吃饭,她怕吃人嘴软,风一般逃回家。

(6)

家里也不安生,还没开门,便听见徐美丽那夸张得快掀翻房顶得嚷嚷声。乔乔纳闷,从怀孕到孩子生下来,她还真没听到婆婆这般气沉丹田的声音。

开门进来,眼前的一幕让乔乔惊得快下巴脱臼。

李姐举着油腻腻的双手,高耸肩膀,头发上挂着几滴蛋液。

徐美丽抓着拖把,一手叉腰,满脸乌云。

厨房里,瓶瓶罐罐倒了,几个蛋壳在李姐的脚边,黄黄白白的颜色流了一地。

看架势,两人不仅动嘴了,还动手了。

徐美丽见了乔乔,气焰更高。她也不管孙子睡没睡,拉着乔乔站在厨房门口,指指点点:“你看,这是她干的好事。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爸骨折,不能吃鱼,她还偏做鱼。还有那肉,我看她夹了一块尝,开玩笑说再吃我们都不够分了。她倒好,一划拉,酱油醋全倒了。”

李姐也很委屈:“我那鱼,是做给小乔的,那肉,我没吃,只是看看成色火候。”

“哟,小乔,听听,喊得多亲热。我要是不盯着,你吃多少谁知道!”

“小乔,我这——我真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不然,你上回要我搬一箱苹果,我都没要。怎么会嘴吃一块肉!”

“你居然送苹果给她?”

徐美丽炸了。她知道,苹果是张士铭公司的客户送的。山东特产,在本市价格不低。一大箱,起码也得一两百块。她都舍不得送人,乔乔居然送一个保姆!一送还是一箱!

乔乔清楚,抠门是徐美丽的不治之症。

“妈,我那是客气客气,又不是真的要送。对不对,李姐?”

任凭乔乔拼命眨眼睛使脸色,李姐却毫无洞察力。她的心思,还在自身清白上。毕竟保姆这一行,被雇主以手脚不干净为由解雇,会成为职业污点。

“小乔,话不能这么说,那是你硬塞给我,我最后留在了你家门口的。”

徐美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两颊因为激动和愤怒变成一片坨红:“败家子!都是败家子!”

声如惊雷,震得乔乔耳膜发烫。她臂弯里的孩子,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手脚乱蹬。

“哦——哦——乔木不哭,不哭,乖——”乔乔皱着眉头安慰。

徐美丽也想上前,抱抱孙子。但乔乔的姿势,摆明了是拒她千里之外。同样是女人,是婆婆,徐美丽并不想为难李姐。平心而论,这个李姐做饭做家务带孩子都挺用心,做事认真利落,是个绝对称职的保姆。

徐美丽不是刻意作妖。今天从医院出来,她特地拐弯去了李姐所在的家政公司,打听到了乔乔开给李姐的工资。五千块!什么概念!用来买大米都够吃一年,即便是用作一家人的生活费,也够奢侈地吃上一个月了。李姐就煮个饭,洗个衣服,拖拖地,带带孩子,能要五千块工资!她怎么不去抢银行!

徐美丽非常恼火。合着张士铭这小子说什么三千块出头,是诓她的。本来三千块她都觉得肉疼,五千块,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乔乔,你不是在家带孩子么,顺带做做家务又怎么了?她那个年月,哪个媳妇不是伺候一家老小,那能干厉害的,还有时间出去做工挣钱养家呢。如今这世道,小媳妇们怎么个个成了娇小姐,手不能抬肩不能扛的。哼,都是惯的!对,我们老张家,不能出这种幺蛾子!

于是乎,徐美丽风风火火赶回家,正瞅着李姐熬了鱼汤。哼,这保姆倒是精,全然不顾及他们家还有两个老的,一心只想讨好儿媳妇。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断喝一声,吓得李姐颠了勺子掉进锅里。

徐美丽正在气头上,对着鱼汤,机关枪一般,哒哒哒跟她争论起来。

李姐圆场,建议说做个鸡汤。

徐美丽拿起鸡蛋,狠狠往桌子上一拍,“这种养殖鸡蛋,哪有什么营养,你就做这给我们家的病人吃!”

鸡蛋液溅了李姐一脸,她顺手一抹,又抹到了头发上。李姐忍着,揭开锅盖看炖肉是不是好了。厨房里雾气腾腾,她有点老花眼了,看不实在,便夹起一块看看。

“你还偷肉吃!”徐美丽气急,一挥手,桌上的几个鸡蛋哗啦掉了,装调料的罐子倒了好几个。

李姐看着老实,在家里也是个精明强悍的婆婆。主人家再三刁难,她又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便硬气地回嘴:“徐姐,有事你直说,别拐弯抹角折腾人,好吗?”

反了天了。给她开那么高工资,说她几句怎么了,还顶嘴!

徐美丽咋咋呼呼,嚷嚷起来,将李姐来家里第一天的芝麻小事都翻出来理论。李姐哪里受得了这种鸡蛋里挑骨头,她毫不客气,针锋相对。两个老太太你来我往,闹得不亦可乎。

乔乔回来时,徐美丽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拿起拖把想揍人。虽然乔乔及时出现,阻止了一场或许程度会异常激烈的恶战。但两人的口水战还是伤及无辜,小乔木吚吚呜呜哭了好一会儿也不停歇。

毕竟自己是人家雇来的,李姐败下阵来,主动跟乔乔承认错误:“小乔,对不住,我一时怨气,多说了几句,闹得徐姐不高兴了。唉,我这人,要我做牛做马都好,就是受不得冤枉。其实,你们这样的人家已经很好了,是我不知足。小乔,我还是辞工走人吧。”

“李姐,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你们公司那边,放心,我会给个说法的。”

送走李姐,乔乔叹气,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暴走了好几圈,终于耳根清净了。她顾不得责怪婆婆吓坏了孩子,尽量心平气和问她:“妈,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嘛,干嘛为了一块肉一条鱼跟人家吵,传出去,多让人笑话。你儿子好歹是个老板呢,哪里会缺一块肉一条鱼。”

毕竟是自己先挑事,徐美丽底气不足:“我——我就是气不过,给她那么多钱,还不准我说两句。”

“不是不能说,是得好好说。现在可不是过去那地主使唤仆人,人家保姆也是有尊严的。”

得!绕一圈,儿媳妇还站在外人跟前了。

徐美丽自知说不过,干脆才去迂回战略,“算了,不说了。都怨我。我这做牛做马的命哎,我去做饭,你爸还在医院等着呢。”

呵!真会说,谁稀罕你做牛做马了!有保姆好好的做事,你非要闹,非要自己干,谁拦得住!

乔乔憋着气,待徐美丽收拾好厨房,做了饭走了,她才跟张士铭打电话回报战况。

“老张,你妈可能耐了,拿着拖把要打李姐,人家不干了。”

张士铭刚刚听完老妈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的抱怨,紧接着老婆又要来重新演绎一番。工作上有点阻碍,家里战火不断,他有些厌烦,语气也不太好:“乔乔,我妈刚说过,你又来说。你们能不能消停会,让我安心工作!”

乔乔委屈。为了这个家,她已经够顾全大局了。如果不是辞职在家,谁愿意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好你个张士铭,你居然敢不理我!

乔乔将电话扔到一边,紧紧抱着双臂,眼泪簌簌。

(7)

张士铭虽算不上绝对意义的孝子,但他对父母的爱并不比对乔乔的情少。接到徐美丽的电话,听见老妈抽抽噎噎的哭声,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下了班,他不急冲冲往家里赶了,吩咐秘书赵雨嫣,买了大包小包的滋补品,过节探亲一般,直奔医院。

徐美丽诉起苦来刹不住车。跟儿子说一遍,跟老公说一遍。半天下来,就连打扫病房的阿姨,都能背下来她的词儿了。她觉得意犹未尽,还想打电话给乔治庸,让这个亲家公好好看看他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哼!娇生惯养,作威作福,哪有一点儿当人儿媳妇的样子!

张远山硬撑着拦住她:“你是怎么了?之前伺候她月子,帮忙带孙子,也没见你大动干戈。今天抽什么风!”

徐美丽怂了,嘟囔着:“我受了气,还不能叨咕几句?”

“谁敢给你气受!呵呵。”

徐美丽心虚,中午那会儿的嚣张气焰顿时被灭得灰都不剩。

老张家,张远山才是一家之主。他让徐美丽往西,她绝不敢往东。老头教了一辈子语文,恰好乔乔大学读的是中文专业。他喜欢这孩子身上的书卷气,多多少少有一些偏袒。

张士铭风风火火赶来,拎着的补品堆成了小山。

徐美丽心疼钱:“你爸也吃不了这么多。”

“妈,你也吃嘛。咱家不像以前,你别一毛钱一毛钱的扣了,该花就花。放心,有我呢。”

张远山看不惯儿子一脸暴发户的样子,重重哼了几声。

张士铭垂了头,却坚决表态:“妈,你说得对,回头我好好说说乔乔。”

“是得好好说说。你们母子俩,诓着乔乔辞职回家,答应好了请保姆,却诬陷耍赖,把人家保姆气走。你们做下这种事,不好好说话,人老乔家能咽得下这口气?”

张远山突然义正言辞,说出这么一堆。徐美丽和张士铭都蒙头了。这老头,到底站谁那边呐?

徐美丽忙着哄:“是是是!是我心急。阿铭,妈是想着,乔乔她既然辞职在家做全职妈妈,这家务也不是多繁重,顺带做做就结了。妈是为你好,老婆娶来,虽然不是要她做使唤丫头,但也不能供起来。”

说到底,还是心疼钱。

张士铭想起乔乔娇嫩如花的容颜,让她天天窝在家洗衣服做饭,他也于心不忍。再说了,他每月又不缺那五千块钱。眼下,还是先给老头老太太定心。待老头出院,老太太回了自己家。一个月再折腾,来小家的次数恐怕都不会超过一只手。到时候,乔乔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爸、妈,我们年轻人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乔乔那边,也该练练她的独立能力了。放心,我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张士铭发音刚落,乔治庸便领着保温桶,晃晃悠悠地站在他身后了。

“小张,要做谁的思想工作?我还不知道,你有这能耐,快赶上教导主任了。不错呀,亲家公,你们果然是书香门第。”

乔治庸将保温桶重重往桌上一搁,惊得张士铭和徐美丽不敢说话。

沉默了半晌,还是张远山开了口:“亲家,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跟你商量呢。孩子妈最近心烦,今天跟乔乔请的保姆多说了几句。保姆气走了,一时又找不到人来家里干活,我们商量着让乔乔先顶几天,等找到合适的保姆了,她再好好休息。”

呵,说得真好听。恐怕不是让乔乔顶几天这么简单吧?老张家,真是一肚子坏水!

乔治庸懒得听天命瞎扯,抬脚就想走。到了门口,他突然想到一招激将法。乔乔这丫头,如果在家里受了气,是不是会想着重返职场?

“成,乔乔既然嫁到你们张家,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插手了。”他背着手走了。

病房里的三个人显然没想到护女狂魔乔治庸竟然如此松快放过了撵走保姆的事,大大舒了口气。

(8)

乔治庸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老张一家要给乔乔施压,他担心她没有心理准备,出了医院便打电话通风报信:“这回你能犟到哪里去,他们三个都商量好了。”

李姐才走了半天,家里已经乱成团。孩子换下来的衣服扔了一地,乔乔想弯腰收拾,小乔木居然一放回婴儿车就哭。乔乔没办法,只得抱着他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暴走了一下午。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被饥饿牢牢控制,根本没有精力再管保姆的事情。谁给她一顿饱饭,她就能管谁叫大爷。谁要是肯抱走她手里的小祖宗,她恨不得给人磕头。

这关头,乔治庸的通风报信,在乔乔看来,就是火上浇油。

她嚷嚷:“老头,你什么意思,你不帮我!”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

“乔——治——庸——”她气得要命,咬牙切齿挂了电话。

底气不足的嘶吼,消耗掉最后能量。乔乔已经不想动弹,抱着孩子缩在沙发。小乔木忙着翻身,沙发太软,他找不到支撑点,急得吚吚呜呜哭起来。

哭就哭,看谁拗得过谁!

乔乔憋着一肚子气,干脆拿抱枕蒙头,深深陷阱沙发里。如果地上有一条缝,她恐怕会立即钻进去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哭闹的孩子和狗窝一般的家。

张士铭回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喧闹的一幕。

小乔木翻不过身,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乔乔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一角,憔悴得像被霜打焉了的青菜。

张士铭预备了一肚子台词,正面的反面的,温柔的强势的。可是,在这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前,他哑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乔木快掉下来了,他眼疾手快接住,转瞬就傻眼了,不知道该拿这团软绵绵的东西怎么办。也许是不满张士铭笨拙的抱姿,小乔木举着小腿儿蹬张士铭,甚至还有点“无敌鹤影腿”的味道,蹬得张士铭两只手不停调整姿势。

原来,光是抱孩子就这么困难。

张士铭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带孩子的难度系数,心里有些愧疚。他清楚乔乔正在气头上,却不得不将声音调到最温柔那一档:“老婆,救救我,我不会抱,快——快,要掉了——”

关系到孩子,乔乔哪里顾得上生气。她弹簧一般从沙发坑里跳出来,如囊中取物,轻而易举接过孩子。小乔木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危险刺激的游戏,咯咯咯笑个不停。

张士铭厚着脸皮:“老婆,你看小家伙都能笑出声了。”

乔乔才意识到张士铭这个爸爸当得太便宜轻松了。孩子长这么大,他这个爸爸,真正为孩子做过什么!他不过出了一颗精子,不过偶尔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像逗小猫小狗一般逗两下图个乐呵。

而自己付出的,是十月带球跑的辛苦,是体型不复从前,是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是一个可以谈笑风生的职场圈子。男人女人之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就连相对,也做不到。女人多了子宫,便戴上了一辈子的枷锁。

乔乔越想越灰心,脸上乌云密布。

张士铭以为她饿糊涂了,赶紧端来打包回家的饭菜。小乔木不肯放开手,乔乔只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筷子。她双腿一盘,顺势将孩子放在大腿上。张士铭看着从前温婉的爱人如今豪放如汉子,一时难以接受。

“你看你,都当妈的人了,还小孩似的,胡思乱想。按我说,你们文科生就是想太多。你得像我这样,粗枝大叶的,活得才自在。”他以为自己说到点子上:“所以,咱妈这次,属于更年期发作,你就别当一回事儿。”

乔乔轻飘飘地接话:“嗯,你们也可以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在你们家,就是个生育工具。”

“不是——我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数?算了算了,孩子在呢,当着孩子,我不跟你理论。”张士铭摆摆手,想钻进卧室玩游戏。

乔乔叫住他,指了指卫生间堆满衣物的篓子:“你儿子的杰作。保姆走了,我们就得分工合作。带孩子、洗衣服,二选一。”

张士铭扭头,瞧见那小山堆,完全不敢相信这么大点肉丸子一天能制造如此壮观的脏物。要他洗衣服,显然不可能。累了一天,浑身能量消耗殆尽,他现在只想玩两把,放松放松。带孩子,更不可能,这么个小不点儿,弄坏了咋办。

“衣服明天洗,明天我找个小时工。带孩子,我是生手,这是咱亲儿子,可不能交给我练手。”

没待乔乔回复,张士铭快速钻进卧室。不多会儿,哒哒哒的枪战声传来。他又在玩某个军事游戏了。

乔乔强压怒火,吃完饭,哄睡孩子,将孩子抱进侧卧,才折身回来,一气呵成,关掉了无线猫。

“擦,掉线了!”张士铭一掌拍在桌子上,拍了满手灰尘。

不至于吧,一天没保姆,家里脏成这样了?

他还没回过神,见网络半天也链接不上,才抬头看见无线猫被乔乔拿在手里颠来颠去。

乔乔冷笑:“玩!继续玩!什么时候张总有空了,再谈我们之间的生意。”

张士铭正在游戏通关的劲头上。他不想跟乔乔争辩,径直要夺无线猫。乔乔死死攥在手里,张士铭心急用力,使劲一掰,乔乔痛得蹲在地上。

她缩成一团,瘦弱的样子,像一头受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夫妻之间,无论多么深的情意,到了动手这一步,哪怕出于无心,仅是轻伤,那心,却不会轻易愈合了。

(9)

“张——士——铭——”

这一声,愤怒而哀怨。别说张士铭,就连乔乔,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委屈和愤怒是滔滔洪水,她关不上闸门,只能任由其在脑海中翻腾奔涌:“你就是这样欺负我!你要我辞职,我辞了;你说请保姆,保姆呢?你妈怕花钱,就想要个免费的厨师加保姆加育儿嫂,你呢,还想要个免费的床伴。哼,你们家主意大,规矩多,我还没跟你理论,你倒要动手了。”

张士铭根本没料到,乔乔会这么倔,一个无线猫而已,不至于如此上纲上线。他怀念曾经香软入骨的乔乔。那时,她温柔体贴,虽然偶尔霸道,但撒起娇来,更有一番情趣。而今,她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跟那些天天严防死守看着老公的黄脸婆又什么区别!

“我只是想联网,没想太多,真的,更不想动手!”

“是么?”乔乔的思想在开小差。有一次,她看到一篇情感分析文,说女人跟男人吵架,并不希望争出个输赢高低。女人要的,不过是一句真诚的道歉和一个强有力的拥抱。此刻,她却想只想要一个公平的说法。如果张士铭敢伸手强抱,她就敢使用废弃多年的“九阴白骨爪”,保管挠得他没脸见人。

张士铭并没有那么肤浅,依照多年的恋爱经验,他先自我检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承认跟女人动手是绝对的犯错。紧接着,他又点头认错,说是他承诺在先,要乔乔当家里的女主人,保姆的事本就应该乔乔说了算。可是眼下老爸老妈盯着,老一代的观念拗不过来,不如这一段时间将就凑合,等老爸老妈回了他们自己家,乔乔爱怎么折腾,他绝对不管。

乔乔是个讲道理的女人。她向来讨厌胡搅蛮缠,听张士铭这么说,她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哪知,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将两人的关系恢复到冰点。

“老婆,你看,我错也认了,歉也道了。你能不能把猫还给我,我就打两把,就两把。”

原来,他说了这么多,居然是为了游戏?

呵呵!那我在他心里,算什么,恐怕连游戏也不如了。

乔乔看着眼前的张士铭,他跟以前无二,小小的眯眯眼,高挺的大鼻子,宽阔的额头,嘴角还扯着笑。可是,他又如此陌生。乔乔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她辞职以来,他们的日常交流渐渐变成这般:

“老婆,我回来了。”——“嗯,快吃饭。”

“老婆,我睡了。”——“我哄乔木睡觉呢。”

“老婆,我上班去了。”——“嗯,注意安全。”

他不再像以前,将公司的事,大大小小跟她分享。有时候她好奇问一问,他敷衍回答说,“嗨,杂得很,说了你也不懂”。

是呵,我不懂。

乔乔觉得,眼前夫妻间的问题,已经成了僵局。可怜她,还刻意问他:“你不觉得,我们需要聊聊吗?”

重新联网后,张士铭已经被游戏世界抓牢了。他完全沉浸在游戏里,说话极为应付:“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我们不是刚谈完嘛!”

一抹嘲讽的微笑不经意间爬上眼角。乔乔才觉得,婚姻是生活最大的笑话。要什么男人,没有他,她一样可以活。这样想着,她安静地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去侧卧,看着睡熟的小乔木,枕着眼泪,进入梦乡。

张士铭父母先提出不要保姆,却没预想到,乔乔这样的家务严重不及格妻子,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内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早上,张士铭发现衣柜里已经没有熨好的西装了。

结婚后,他和乔乔基本靠洗衣店和外卖过活。乔乔怀孕后,徐美丽过来,将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李姐来那段日子,张士铭也不愁没干净衣服穿。而今天早上,他搜罗了整个衣柜,却找不出一件可以穿着外出的西装。

“老婆,”他像选择性遗忘一般,将昨晚跟乔乔分房睡的事抛到脑后,嬉皮笑脸求援:“帮我找找衣服,我好像没有合适衣服出门了。”

昨夜小乔木醒了好几次,乔乔睡得不踏实,正想趁着早上睡个回笼觉,张士铭这一问,她完全清醒了。

“你的衣服,不归我负责。从今天起,我只负责我和乔木,其他的,一概不知。”

乔乔懒得看张士铭的脸色,蒙着被子继续睡。

张士铭不甘心,声音提高了:“我衣服呢?”

“你接着嚎,把乔木嚎醒了,我就塞你公司去。”

这是什么男人?她昨晚气得要命,他居然还能玩好游戏,还睡得着,还有脸跟她要衣服。

听到乔乔的警告,张士铭有些恼怒。

女人不讲理的时候真是无可救药,你天天在家里待着,连老公的衣服都打理不好,还有理了,时不时拿孩子威胁人。行,大男人不和小女子计较。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张士铭掏出电话,打给助理赵雨嫣,要求她立即去商场买一套西装送过来。

他的声音很大,刻意说给乔乔听:“对了,小赵,你来的时候,顺便买两份早晨,要汤包和虾仁粥。”

这就是张士铭自以为的高明之处。他那意思是暗示乔乔,我可不像你这样记仇小气,你看你为一件小事,闹一晚上,我不计较,还给你带早饭。这个丈夫,我做得称职称责。

乔乔却不这样理解,在她的思维里,张士铭的举动完全是挑衅:你不给我洗衣服,我再买;你不给我做早饭,我有助理送来,还赏你一份。

她委屈得不行。张士铭前脚刚走,她就把早餐扔进垃圾桶,订了外卖。

(10)

早饭后,无比糟糕的一天开始了。

面对一卫生间的衣服和到处污渍的地板,乔乔只得打电话跟孙静娴求援。孙静娴在电话里嚷嚷:“小公举呀,这种小事也来麻烦我,是不是太小看人了。”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放弃去商场血拼的计划,开车急吼吼朝乔乔家赶。在门禁处,她遇到了周凌。小丫头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眨巴着掩饰不住精明的大眼睛,十分热情地上前推销:“孙太太好,我是小周。哎,我们见过面的,你们妈妈帮的活动,我去过好几次——”

孙静娴想起来了。

这小丫头,每逢她们举办活动,想法设法挤进活动室,见缝插针宣传她的代购广告。妈妈帮是一个妈妈们彼此互相帮助的小圈子,所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为了避免口舌之争,孙静娴提议成员们不要在圈子里营销产品。

显然,这位厚脸皮孕妇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今日单独碰见了,她必定得好好说一番:“哦,你是那个做代购的,叫周——”

“周凌。孙太太,还请多多关照。”周凌及时递过来名片。孙静娴佯装撩头发,不接。她也不恼,按下房号,对着门禁喇叭呼喊:“乔帮主,我来看你了。”

乔乔很意外,快速开了门禁。

进了电梯,孙静娴纳闷:“周——”

“周凌。”

“周凌,你是乔乔的同事?”

“准确来说,是前同事,我们一起辞职的。”周凌的眼睛亮起来:“你是乔乔的——”

“表姐。那我们还真该好好认识下。”这一回,孙静娴主动伸手。

周凌喜出望外,以为这次推销的事能成了。

她和孙静娴被乔乔让进屋,顷刻便将业务的事抛到脑后了。地板上的污渍倒是其次,卫生间的衣服小山实在蔚为壮观。

乔乔拍拍周凌的肩膀:“好好享受最后的自由吧。等你肚子里的这个出来,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孙静娴刻意夸大其词吓唬这位准妈妈:“这还算少的。头三个月,才真是酸爽。别说带孩子了,就是涨奶,胸硬得像石头,碰一下就疼得肝颤,但不挤出来不行啊,晚了会得乳腺炎,更惨。有钱的,花了千儿八百,请催奶师,轻轻松松搞定。经济紧张的,只好眼睛一闭心一横,使命挤。没生孩子的时候,以为生孩子最疼。生完孩子了,才发现疼的还在后头,涨奶挤奶比生孩子疼多了。即便不疼,你喂奶的时候,一侧吃,一侧漏奶下小雨,滴滴答答,喂奶一次就得换衣服。洗的不就多了嘛。这还不算完——”

“好了,姐,你吓唬人干嘛。周凌听得脸都白了。”

周凌倒是勇敢得很,虽然听得有些害怕,却轻轻咬着嘴唇表态:“没事,为母则强。”

三个女人一台戏,聊了好一阵子,乔乔才厚着脸皮请教孙静娴怎么处理家务事。

孙静娴拉开手提包,拿出两双橡胶手套,捡起其中一双扔给乔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小公举,开始吧。”

“什么开始?姐,我那意思不是要你来我家干活,你这脑子,用来干活不是浪费了嘛。得了,我叫个钟点工来。咱们一旁盯着,聊聊天就好。”

孙静娴已经麻利地将手套戴好:“会做而不做,这只是态度问题。不会做而推却,这是能力问题。乔乔,我虽然是甩手掌柜,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会。家务嘛,我不愿意沾而已。既然回归家庭,家务肯定无可避免。你不能完全依靠保姆,否则遇到突发事件,你只有哭的份儿了。”

乔乔没想到,表姐会代替张士铭来给自己上这么一课。她一直以为,这位表姐的主要生活就是逛街美容带孩子,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

两个小时候,待孙静娴洗完衣服,做好清洁,乔乔和周凌都看呆了。

她们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阔太太,是个十项全能的女强人。这还不算完,家务过后,孙静娴叫乔乔搬来电脑,噼里啪啦打了一个文档,将家务带孩子等日常琐事的诀窍都记了下来。

乔乔十分佩服,嘴上嘻嘻哈哈:“啧啧,姐,你不去做月嫂,亏大发了。”

周凌已经将孙静娴当成了偶像,“哪能做一般月嫂,起码也得是金牌月嫂吧。”

“你们两个,有没有一点想象力?”

孙静娴开始翻冰箱,找食材准备午饭。周凌帮着打下手,乔乔抱着孩子站在一边虚心学习。

“男人追你追得起劲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他都能当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对待。结婚之后嘛,万事已妥,不能再拿婚前尤其是热恋期的标准来要求他了。既然要生活在一起,小打小闹,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遇事别上纲上线,只要彼此不踩底线,还有感情,就放他一马。

夫妻之间嘛,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肝火。我们每一次吵架,都是激烈的沟通。如果你总拿鸡零狗碎的事来沟通,再坚固的感情基础也会轰然倒塌。所以,学会做家务,只不过是想让夫妻沟通提升一个档次。”

周凌听得津津有味。

乔乔却以为,表姐不过是给自己灌鸡汤而已。所谓鸡汤,尽是些光讲大道理不讲实操步骤的假大空。她一个中文系毕业生,早就对鸡汤免疫了。

小乔木吚吚呜呜要吃奶。乔乔正想撤离,抱着孩子去了侧卧。待她完成喂奶哄睡的产妇日产,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乔乔嚷嚷着开饭,她和周凌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

孙静娴却闪进卫生间,补妆描摹,顺手拢了拢头发。再出来时,又变成了风情妩媚的时髦女郎。

乔乔笑她:“至于吗,大家都是女人,你打扮给谁看?”

孙静娴优雅地拿起刀叉切牛排:“给自己。即便是做了家庭主妇,也要不减风华。”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周凌得到了孙静娴的首肯,可以在妈妈帮推广她的代购项目了。

乔乔也略有所思,她已经决定,要拿下家务这块硬骨头,亮瞎张家人的眼睛。

三个人中,唯一心中郁结的,却是孙静娴。

方伟业想要二胎的心思越来越急切了。这一回,公公婆婆,亲爹亲妈齐上阵,轮番轰炸。他们说,她年纪不小了,二胎政策也放开了,经济条件绝对有保障,别说再生一个,就是再生三五个,方家都养得起。

她在心里呵呵,三五个,你们方家怎么不去找一头老母猪,一次性十来个,高产又省事。

方伟业嘴上不说,实际行动却无一不在证明他的想法。近来,他交公粮的次数越来越勤,还偷偷扔掉了孙静娴藏起来的避孕药。

家事不能外扬,待周凌离开乔乔家,孙静娴才叹气跟乔乔吐槽:“二胎,我怕是躲不过了。”

乔乔惊讶:“你这么横,谁还能逼迫你?”

“我以前天真地以为,肚子是我的,谁也不能左右我的生育权。但是,作为我的老公,方伟业在我的生育权上有绝对的控制权。乔乔,你说男人在继承问题上,怎么非得扣姓氏血缘这个死理呢。”

乔乔也说不出所以然。

毕竟男权横行了几千年,有些东西固化了,想彻底铲除,几代人的努力完全不够。如今,虽说男女平等,但细究起来,哪有平等可言。

职场上,公司往往以谈恋爱、怀孕影响工作等看似正经的理由,封锁女人的上升通道。即便女人赢得了跟男人同等的职位,成为了职场女强人,社会的有色眼镜却不会尊重她。他们觉得,女强人等同于女魔头,自私冷漠,强势独断,没人情味儿,没幸福的婚姻。即便女强人偶尔秀恩爱,他们也会觉得,那不过是做样子,走过场。

家庭里,男人可以以工作累了为由,将所有家务挡在门外。女人却不行,不管上班多么辛苦,回到家,她又得鸡血满满地做饭打扫。因为,她是女人嘛,家务事本来就是她的份内事。如果家务没做好,孩子没管好,旁人首先问责的,绝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娶你干什么!

乔乔苦笑,她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徐美丽早就在心里嚷嚷开了。这么一琢磨,张士铭做得好像似乎,不那么过分了?

“姐,你有对策吗?”

别看孙静娴刚才长篇大论,轮到自己了,却也茫然:“躲一时算一时吧。”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快到了接孩子的时间,孙静娴临走前再传授一招给乔乔:“毕竟我们经历过十月怀胎,比男人更早跟孩子建立维系。为了避免陷入单亲式育儿,我建议你让张士铭也帮忙带孩子。毕竟对男人来说,孩子这种生物,是越接触才越亲近的。”

可是,张士铭那个懒样子,毛手毛脚的,哪里能带孩子,摆明的坑娃呀。

乔乔非常犹豫。但表姐说的,未尝不是一种策略。这世界从来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感同身受。只有他陷入跟你一样的境地,才会真正站在你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要张士铭带孩子,即便他短期内只会添乱,时间长了,可能也会成为家庭事务的好帮手。

嗯,就这么定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11)

徐美丽铁了心,要乔乔短期内学会家务。为了训练儿媳妇独立,她中午也不回家做饭了。反正医院有食堂,凑合两天,老头就出院了。再说,乔治庸每天晚上都来送煲汤,中午吃差了,晚上补回来就成。

毕竟是自己出的馊主意,尽管亲家公也点头同意,她还是怕闹出什么乱子来。午后,张远山要休息,徐美丽特地回家查岗。她在门口站了一阵,听得孙静娴开导乔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过,她有些纳闷。在乔家这些亲戚里头,孙静娴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惯会花钱。这种阔太太,居然道理讲得头头是道。

回了医院,徐美丽把孙静娴的话学给张远山听,老夫妻俩分析了半天,总结出一个结论:这是个好消息。

徐美丽打电话给张士铭,刻意强调要他多多拉拢这位表姐:“让乔乔跟她好好学学!”

学什么!

学她犀利毒舌、大肆挥霍?

张士铭一头雾水。回了家,他才发现,早上凌乱的“狗窝”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婴儿车放在厨房门口,小家伙躺在里面,抱着声光安抚小海马,津津有味地听歌呢。乔乔系了围裙,姿势夸张地煎鱼。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热烈地安排:“老张,你陪乔木玩一会儿,我这马上就好。”

孙静娴的叮嘱,乔乔很快活学活用。对待张士铭这样的懒人,给他选择题是没有用的。只能直接安排,让他毫无选择余地。

还真是被孙静娴洗脑了?

张士铭还是第一次见到乔乔操作程序如此复杂的煎鱼。他站在婴儿车边看孩子,已经做好了肠胃被荼毒摧残的准备:“老婆,你行不行啊?要不,我叫外卖吧?”

“怎么就不行了,别小瞧人!”

乔乔时不时看一眼平板电脑上的红烧鱼程序,像接受启蒙教育的小学生,一板一眼跟着程序走。

很快,餐桌上摆好了几道简单的菜。凉拌海蜇、葱爆大虾、鲫鱼豆腐汤。虽然凉拌海蜇咸了点儿,大虾炒过火了,鲫鱼豆腐汤的汤色像过夜的红茶,张士铭还是很高兴。他甚至拿出珍藏的红酒喝了一杯。

“老婆,辛苦了,敬你!”

乔乔还在哺乳期,按照以往的脾气,她早跳起来了,这会儿,她却温柔地去取了杯子倒了牛奶:“我要喂奶,不能喝酒。”

张士铭爆笑:“嗯,以奶补奶!”

一个恍然,乔乔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热恋期。那时候,张士铭喜欢讲一些带颜色的笑话,她不恼,还乐呵乐呵地陪着他在步行街的长椅上,搜寻各色美女,评头论足。

她笑了,这一笑,让晚餐的效果远远超出预期。张士铭不但吃光了所有饭菜,还帮忙收拾碗筷。

孙静娴教过乔乔,男人献殷勤的时候,切不可一次性耗尽他所有的热忱,得细水长流,得格外体贴,让他以后对你加倍呵护。

乔乔按住了张士铭的手,还有意无意地在他掌心捏了一下:“你去看孩子。”

张士铭像是得到莫大的奖赏,屁颠屁颠地推着婴儿车满屋子乱转。他像发现新大陆,时不时冲乔乔大喊:

“呀,乔木跟我笑呢。”

“这家伙,腿好有力。”

乔乔收拾好厨房,将孩子抱起来,“喂,你要不要抱一下?乔木,咱们让爸爸抱一抱,好不好?”

张士铭紧张得像临考的学生,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会。”

“试试看。当父母也是要学习的。你我都是未经培训就上岗,现在得回炉重塑。你看,我这段时间,带他带得也挺好呀。你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护住他的脑袋,简单得很。张总,这点小事,不至于难倒你吧?”

乔乔循循善诱,试探着将孩子转移到张士铭的手里。张士铭僵硬地抱着,手不敢动,额头竟然都出汗了:“老婆老婆,不行了,要掉了要掉了!”

“再换个手,来,我帮你!”乔乔帮他调整好姿势,拿出手机给父子俩拍了一张照片,及时分享到朋友圈。

张士铭哭笑不得:“我手都要断了,你还有心思发朋友圈!”

乔乔接过孩子,顺势将手机递过去。

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发的那张父子合照,已经有一百多人点赞,不少朋友在图下留言,纷纷赞美张士铭是个好爸爸。就连乔治庸,也给了个点赞。

“老婆,你爸都给我点赞了。你这图太魔性了!”张士铭沉浸在亲朋好友的夸赞里,异常满足。

“你现在知道了吧,升级当父亲绝对是人生乐事。”

就这样,自从尝到晒娃的甜头,张士铭一发不可收拾。一下班就回家带孩子,一有机会就发图发视频,记录小乔木的萌态。

很快,张远山出院了,和徐美丽回了自己家。

乔乔又将李姐请了回来,还跟李姐学会了不少菜式,基本能独当一面了。乔治庸见状,暂时打消了劝女儿重返职场的念头。

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如果生活一直如此眷顾,作为全职妈妈,乔乔的人生堪称完美。可惜,人生这本字典里,从来不只有一帆风顺这个美好的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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