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项宜还没走远 刺骨的寒风毫不挑拣地将这些话都送了过来。

乔荇瞪大了眼睛 “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我这就去找他们去......”

她转身欲去 被项宜一声叫住了。

她嗓音中情绪淡淡 甚至还带着些许无所谓的笑意。

“是与不是 是我们眼下能辩出来的吗?”

乔荇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老爷项直渊 可是的的确确被判了贪污罪名流放的 多少人为老爷鸣冤翻案都没能成。

她怎么辩呢?

何况当年 夫人也确实是拿着旧日婚约上门 这才有了眼前这桩亲事的。

可那时 夫人的弟弟妹妹一个奄奄一息病倒在榻 一个被人欺凌科举无门 夫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所有人都笑话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上赶着前来攀附。

乔荇至今还记着夫人那时 衣着单薄地立在谭家门前的风里 告诉她。

“他们怎么说我无所谓 谭家怎么对我也无所谓。我是长姐 父母没了 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活不下去。我也是项家的长女 不能让亡父一直背负这样的罪名 总要想办法让项家翻身。”

她就这么嫁进了谭家。

旁人嗤笑 夫君冷淡 她从没说过一句委屈。

......

“夫人就是太好气性了。他们这样说夫人就是不敬宗家 按照族规也该重罚。”乔荇不平。

“你倒是把谭家的族规记得清楚。”

项宜笑看了她一眼 “若说他们不敬宗家 也不对 他们还是敬着老夫人他们的 只是不敬我罢了。”

乔荇瞪眼 “难道夫人不是宗家的人?不是大爷的妻?”

项宜听了顿了一下 笑意浅淡了几分。

自墙角下起了一阵旋风 与半空中的风交汇融合 将项宜的笑吹得似烟雾飘散。

二爷的小厮烽烟在这时寻了过来。

“夫人 大爷来家书了。二爷正在老夫人院中读信呢 您快去吧。”

*

谭廷的家书 把窝在房中避风的谭建和谭蓉都唤了出来。

秋照苑里火盆烤着人脸红彤彤的 谭建拿了家书细细给母亲和妹妹读着 房中热闹了一时。

“大哥真要回来了 回来的日子都定好了 正好赶在我成婚之前!”

赵氏一听 一颗心咚得落了下来。

“你成婚这么大的事 你大哥不在我总是不放心 眼下总算好了。”

旁边的仆从都恭喜 “大爷回来了 老夫人也该歇一歇喘口气了。”

“是啊......“赵氏说着 又问谭建 “你大哥还写了什么?”

“大哥问候母亲身体 又说姑母给了好些宫里赏赐的燕窝 都给母亲带回来。”

谭廷谭建的姑母谭氏 嫁到了昌明林家 姑父林言藩是当朝首辅林柏的嫡长子 如今就住在京城。

赵氏听了高兴的不得了。

本朝的世家至今延续百年不止 谭家本是能与林、陈、程、李并称五大世家的名门望族。

只是自谭廷的祖父故去之后 家族连遭兵祸和疫病 家业衰退 不如从前兴盛 自也与另外四大家族无法相提并论了。

加上继任的宗子谭廷父亲英年早逝 族中凌乱 先后有几支分宗去了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 谭氏一族也是大多世家中仰慕的存在。

谭廷十五岁成了一族宗子 若不是他自己争气 年仅十九就中了进士 这宗子之位还未必坐的稳当。

如今留在京中 和林家往来越发密切 可见是得了林氏看重 以后自有光明前程。

谭廷虽不是赵氏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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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是她养大的。

她笑着说今岁的燕窝可尽够吃了 “让你哥哥别忘了去林家道谢。”

谭建连忙记下。

谭蓉搓了半天手 身上暖了起来 当下也凑过来。

“大哥有没有提我呀?”

“当然提了 ”谭建指着信上 “大哥说京里近年时兴金丝翡翠头面做嫁妆 给你也备了一套压箱底。”

谭蓉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抿着嘴笑 依偎到了赵氏身边。

赵氏摸了摸她的头发 又问谭建。

“你大哥给你写了什么?”

谭建闻言 尴尬地咳了两声 脸色古怪。

“大哥说我婚事虽然紧要 但不许疏于读书 给我买了五套时文回来 让我全背一遍......”

谭建没说完 赵氏便止不住笑了 谭蓉更是前仰后合地倒在赵氏怀里。

“大哥还是最疼二哥!”

......

项宜到的时候 正听见里面的笑声 待小丫鬟通传 引着她进了房门 赵氏他们的笑声渐渐平复下来。

赵氏问了她一句今早办事的状况 项宜回了 道是此事已经定下来 族人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赵氏一听没事了 就不再过多过问。

项宜看着谭蓉脸上未落的笑意 问了一句。

“母亲和妹妹在笑什么?”

谭蓉把话说了 “......二哥可有的忙了!”

项宜听了也露了笑意。

这一封家书把母亲和弟妹都问到了 按理也该轮到妻子了。

谭蓉叫了谭建 “二哥接着念 大嫂也来了呢。”

她这么说了 谭建脸色却僵了一僵。

大哥的信把家里所有人都问候到了 还给他们带了许多东西回来 甚至连族里几个学子读书的事都提了两句。

可洋洋洒洒一页字 独独没有提到大嫂半句。

当然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谭建支吾了一下 项宜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一贯的温和 好像这样的情景 她已经不能更习惯。

谭建尴尬地不行。

“那什么 嫂子 其实是大哥要回来了 回程的日子都定好了。”

项宜这才稍有些意外地抬了抬头。

“大爷要回来了啊。”

谭建连忙道是。

“因为大哥要回来了 今次的信写得简要 只是问家里有什么要在京城采买的 大哥好让人一并办了 一起带回来。”

项宜了然地点了点头。

谭建赶紧揭过这茬 问道 “母亲和大嫂看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谭蓉是赵氏亲生的 快到及笄的年纪 赵氏确有几样物什要为女儿置办 于是让谭建拿了笔墨过来 亲自写了几样上去。

谭蓉用笔头敲着下巴 想了一会也跟着写了一堆小玩意上去。

谭建倒没什么想买的 思来想去替学中同窗带了几块好墨。

笔递到了项宜这里 项宜也写了几样。

只是谭建扫了一眼 眨了眨眼。

大嫂要买的东西 无不是家中族里缺失或者需要备用的 如药材、香料、木料等。

却并无一件她个人需要的东西。

大嫂好像 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喜好……

谭建愣神的工夫 项宜已经写好把纸张又放回到了赵氏面前。

“母亲看看还要增添些什么。”

对项宜办事 赵氏还是放心的。眼看着她把家里需要的东西想周全了 连给谭蓉打嫁妆箱子的木料都又添了几件 赵氏满意的点头。

“就这样吧。”

项宜把纸递给了谭建 由他最后汇总写下回信。

谭建接了纸 看了项宜两眼 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

入了冬的日子 一天冷过一天 光秃秃的枝杈里 鸟窝都空了下来 只剩几根羽毛 风一吹也飞没了影。

项宜一早起身 便让乔荇再把房中杂物收拾清点一遍。

“把不常用的放到箱子里 常用的留几件即可。我那套制印的器具 就先放你房中吧。”

乔荇替她一一收拾了 最后收拾到了窗下的书案上 那里林林总总放了许多玉石。

老爷在流放中去世后 项家的日子艰难到了极点 夫人不擅女红 干脆学起了篆刻。

嫁到谭家之后 谭家每月有给夫人的例钱 但因着世家媳妇的陪嫁都甚是丰厚 所有例钱只是一点零花而已。

但夫人几乎没有嫁妆 仅有这点例钱委实不够用 所以还是照旧做着玉石篆刻 几年下来 手艺也越发纯熟了。

“夫人制印又不碍着旁人 怎地还要都收起来?难道这房里只许放大爷一个人的东西?”

项宜见她嘟囔 不免好笑。

“这房间虽不是他一个人住的 但这些篆刻器具都是我私人的物件 刻了印章也是卖出去赚些补贴娘家的钱 怎好当着他的面来做?岂不成了变相同他要钱?”

项家在他眼里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 她若再跟他处处要钱 项家的名声只会越发坐实。

旁的她可以不顾及 但爹在世的时候最看重项家的名声 她不能不顾及。

她感谢谭廷彼时没有落井下石 自会把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至于更多的 钱也好旁的也罢 她在嫁他之初 就未曾有过设想。

乔荇听着夫人这般说似乎有道理 可又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上来。

项宜倒是想起了什么 又提醒她 “这些账也都一笔一笔记清楚了。”

“这些账是夫人自己的账 又不是谭家的账 为何也得记这么清楚?”乔荇迷惑。

项宜将书架上自己的书都拢收拢了起来 放到了书架的下层的架子上 又将上层空下来的地方 都用鸡毛掸子扫了一遍 留给即将回来的人处置。

她说账是要做清楚的 “我如今掌着谭氏的家 说不定那日就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届时要是有人查账 公私账目分开 账就容易算得清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乔荇却更惊讶了。

“夫人可是宗妇 谁会来查夫人的账啊?”

若是那般 夫人这个宗妇 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项宜摇摇头 没做更多回应 “把账目做清做细 总是没错的。”

乔荇只好应了 把制印器具一干东西都收拾了 暂放到了她房中。

将项宜零碎的东西收拾好 整间房中空荡了下来。

项宜雷打不动地去秋照苑给赵氏请安。

今天已经是谭廷信中算好的归家的日子 项宜请过安 就和谭建一起去了城外等人。

今岁冬天奇寒 这才刚入冬没多久 便一场场的北风扫荡般地席卷而来 河湖早早地结了冰 如今三五岁的小儿已经能冰上小跑了。

项宜和谭建让人把城外大道边的亭子 用密实的席子围了起来 烧了炭火煮了滚烫的茶水 也才能勉强御寒。

过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多 偶有经过的 项宜都让人送杯热茶上去 或请到亭中来暖和一时。

路人无不道谢连连。

只是一晃半晌过去了 谭廷的车马还没到。

到了下晌 天阴了起来。厚厚的云层密密压了下来 风也越发大了 亭子里冷的坐不住人。

赵氏在这时派了人过来唤谭建回去。

“二爷大婚在即 若是此时着了风寒可不得了 老夫人唤二爷速速回家去呢!”

谭建一走 冷飕飕的亭子里就只剩下项宜了。

他有些犹豫 只留下嫂子一人在这寒风里等着 似乎不太好。

项宜见他不肯走 便道。

“二爷快回去吧 回家之后差人再送些挡风的席子来就是。”

“好 ”谭建立时应了 在赵氏的人的不断催促下 只好道。

“大嫂再忍忍 我回去便遣人送席子来。”

项宜笑着点头。

赵氏的人催得紧 来人也传了话 让项宜也不必等太久 天黑回去即可。

风越发大了 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 过了一个时辰 天就几乎黑透了 北风从裹着竹席 卷着明灭不定的炭火。

而乌云密布的天撑不住压 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下来。

项宜站了起来 亲自去了路边。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四合的夜幕中也没有一点光亮。

有个守在外面看路的小厮突然晕倒了。

众人将他抬进亭子里烤了一刻钟的火 人才转醒。

乔荇替项宜裹着披风 “夫人回去吧。雪下起来 大爷今日应是赶不到了。夫人要是不放心 就留两个人在此便是。”

风吹得人立不住。

项宜看了看晕倒的小厮 又看了看毫无人影的路的尽头 还是没有即将归家的人的影子。

项宜收回了目光。

“不必等了 都回去吧。”

很快亭子里空荡了下来 只有竹席未取下 留给过路人避风。

然而 项宜一行前脚刚刚离开 寂静无人的道路上 一队车马踏雪而至。

小厮正吉眼神好 远远地就看见了竹席围起来的路边凉亭。

“大爷 前面的亭子围了 是不是咱们家的人在此等大爷?”

他说着 看向当头黑骏马上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身灰鼠领墨蓝色暗纹长袍 黑色披风被风裹得呼呼作响。

他闻言神色一缓 “过去看看。”

从前他外出归家 凡是家信中提及回程日子 家中定然有人在此等待。

那会还是母亲赵氏掌家 眼下虽然换了掌家人 想来不会有错。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到了亭子前。

可是小厮正吉跑上前去 撩开帘子一看却傻了眼——

严严实实围着竹席的凉亭里 一个等候在此的人都没有。

黑骏马上的男人一怔。

车队里一个幕僚打扮的人打马上前 飞快地看了男人一眼 低声嘀咕。

“项氏夫人竟没在此等大爷?也没留人等着?她不知道大爷离家三年 今日要回来了吗?”

凉亭里除了风从竹席边缘掠进去 什么都没有。

风雪吹在人身上 压着人周身发寒。

黑骏马上的男人并未多言 缓和的神色沉了下来 收回了目光。

“好了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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