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8年,7月,菲律宾正值雨季,天气像孩子的脸,雨说下就下。螃蟹船在波涛汹涌的海浪间起伏,巨大马达声轰得陶江耳朵嗡翁作响,看着鳞光阵阵的海面,她懒懒发怔,心里想自己的RP不错,挑在这样的季节出行,来了七天,也没遇上什么雨。船到APO岛附近的海域就减缓速度,船老大挑了个风浪平稳的海面下锚,陶江脱下救生衣和罩衫,换上潜服。

素青的比基尼衬出一副好身材,看得坐在对面的人移不开眼。船对面坐着一对夫妇和三个年轻女孩,是同行去APO岛浮潜的客人。

“你一个人来的?”三个女孩中的一个开了口,热情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独行的陶江和她的装备。铅瓶、脚蹼、浮力控制器……甚至还有个水下推进器——就算她是小白,也看得出来,自己的浮潜装备在这些面前,有如游戏里的普通玩家和高端玩家。

陶江正在穿潜水袜,听到声音抬头笑着点点头,说话的女孩有点像颂颂,鹅蛋脸,两颗小虎牙,一笑就甜人。

“深潜证难考吗?”女孩羡慕地盯着她。

“还好吧,报个课程,两三天就够。”陶江边穿装备边说,她的OW证是大前年在马来西亚考的,进阶的AOW证,则是去年才考到的。

“好厉害。我怕水,浮潜还能尝尝,深潜是真的不敢了。”

女孩的声音在海浪中飘摇,陶江看着她,像看到颂颂:“恐惧克服了,就不会害怕。你不尝试,就不会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说完,她把面镜一压,和潜导走到船边。

扑通两声,她跟着潜导跳入海中。

浪头扑来,视线一转,不再是陆地上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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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江想着女孩的话,忽然记起多年之前,童年溺水的经历也曾让她止步于岸,而让她摆脱阴影

的,是那个叫乔度的男人。

那年,她比这个女孩还小。

————

高三毕业的暑假,乔度给颂颂和她安排了毕业旅行,亲自陪她们去三亚玩。陶江的记性很好,她甚至记得那回自己穿的泳衣,是颂颂送的最保守的款式,领子到脖子上,四脚裤到大腿,中规中矩的模样。

颂颂热情大胆,到了沙滩就把她甩给乔度照顾,自己跑去浮潜,临走时冲陶江眨了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陶江记得清清楚楚,她眨眼时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那点小心思,颂颂再了解不过。

陶江想,那时乔度接手照顾她,心里多少有点无奈吧,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过拉她下水时,他又有些严厉,眉眼都写着认真,很负责的男人。

她第一次下水,是因为乔度。

乔度知道她怕水,谆谆善诱,领着她一点点克服恐惧,从涉水,到学会游泳,整整花了五天时间。那五天,他都陪她泡在酒店的泳池里。到第五天,她已能自己游,只是依旧不敢让乔度松手,也非要他在身边呆着,她才敢游。

“瞧,没有我,你也游得很好。”

他低沉的声音入耳时,她已经在水里游出老远,一直以为乔度还像前几次那样扶着她的腰,却不知他早就放开了手,陶江反应过来时,手脚的频率都乱套,身体沉到水里,狠狠呛了几口水。濒死的恐惧让她无暇顾及托起自己的那双手是属于何人,只凭着求生的本能藤蔓般缠绕上那个人。

那是……她和乔度第一次亲密的接触,虽然隔着层薄薄的泳衣,她还是感受到他的体温,在冰凉的水里,似熔岩般融化人心。

————

回忆不像文字,只不过短短几秒的片段闪过,陶江已经抛开。

这次的深潜很幸运,她看到了野生的捷克风暴,鱼群在身边游过,黑压压得像水中龙卷风。水下相机清晰记下这个画面,三个女孩坐到陶江身边,分享她的视频,不时发出惊叹。陶江不说话,看着小黑们在船尾分烟,烟味袅袅飘来,很快散去,并不难闻。

她再次想,自己这趟旅行真是幸运的。

不过,老天爷似乎喜欢和她开玩笑。在她第三次感慨自己RP的时候,海上变天了,风起云涌。

突发□□件让船老大提前返程,一路上船都浪得像迪士尼公园里的加勒比海盗项目,只不过是真实版而已。风雨交加,雨水打在脸上像石子般,天色阴沉,陶江攥紧栏杆,在马达的轰鸣声里听到船老大口音严重的咒骂声。

她的好RP,在那天用尽。

那个像颂颂的女孩被抛出船去,陶江学着船老大的口音骂了句“Shit”,伸手拉她,和她一起被卷进海里……

————

中国时间,2018年,7月23日,早晨9点半。

乔度通宵一夜,没有回去休息的打算,还坐在办公室里等秘书来通知开会。手边的茶已经放冷,眼睛也酸涩不堪,他摘掉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揉着眉心看桌上摆的相框。

其实他的近视并不深,不过彻夜工作戴着眼镜效率比较高。相框里的风景有些模糊,他不得不伸手拿过来才能看清。

东马丹绒亚路的落日,磅礴壮观,火烧的祥云,惊人眼眸。

那是大前年,陶江寄给他的生日礼物。她在沙巴考了OW证,把东马玩了个底朝天,给他寄了一大堆照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

当年那样惧水的女人,有一天竟无水不欢,乔度不知怎地,想起在三亚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小丫头。

她迈过了艰难的依赖和恐惧,最后走得潇潇洒洒。

谁都留不住她,他不能,颂颂也不能。

短暂的回忆被秘书小林的声音打断:“乔总,人都到齐,可以开会了。”

乔度放下相框,从办公桌后走出,眉目间的倦色一扫而尽,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是他的私人号码,拥有这个号码的,只有他的亲人和好友。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陌生的号码,来自国外,显示的是菲律宾。他蹙蹙眉,迟了几秒,接起。

迈向门口的脚步在对方几句话后突然顿步,小林看到他的脸色陡然间煞白。

“乔总?”小林担心道。

乔度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声音倒还沉稳:“小林,取消今天的会议。”

小林错愕地瞪大眼。

他似乎极度冷静,却在小林转身那一刻,突然间嘶哑开口:“小林,马上联系驻菲大使馆,帮我问问涉外海难,要如何处理?”

那语气,便是慌乱。

他从没想过,再听到她的名字会是这样的状况。

那个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的女人,她所有的紧急联络人和保险受益人,留的名字都是他。

像是笃定,他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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