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元前720年 暮春三月二十四。

“黑云翻墨 白雨跳珠。”

上天决了口子 暴雨磅礴 犹如倾倒海水 雷蟒窜天而下 雷电加交 鞭笞着洛师王城。偌大的洛师王城 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死寂之中。

就在这死寂之中 “踏踏踏”的轺车马蹄声疾奔而来 浑然要将阴郁的黑暗撕裂 是周天子亲封太宰的轺车。一路横冲直撞 冲过洛师王宫最外侧的皋门 横穿库门、雉门、应门 马蹄狂奔 碾过治朝殿也不下车 直冲过洛师王宫戒备最森严的路寝宫前的路门。

轺马嘶鸣 电闪雷鸣之间踢着前腿 打着响鼻 飒沓着暴雨 猛地停在路寝宫台矶前。一身黑袍的太宰不顾大雨 不用脚踏 直接蹦下轺车 穿过沥沥啦啦流水的兽面云纹瓦当屋檐 一把拽住被雨水冲刷洗礼的盘螭鸱枭辅首 “轰然”打开路寝殿门 趋步小跑入内。

路寝殿前 鸦雀无声 一列列卿大夫垂首站在暴雨之中 竟无一人敢执雨具避雨 肃穆而立 似乎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

就在此时 黑衣太宰入内没有一炷香的时辰 路寝殿门上金色的盘螭鸱枭辅首金环轻微响动着 高达数仗的路寝殿门再一次“轰然”打开 黑衣太宰垂着头 看不清面容 一步一顿 缓缓从殿中走出。

下一刻竟然是“噗通!”一声 屈膝跪倒在磅礴的大雨之中 放声大哭:“天子……天子崩了!”

“天子!”

“王上……王上……”

“我王怎么就……我王啊!”

列队在路寝殿前的卿大夫们瞬间哀哭出声 没人带头 也无需什么人带头 齐声大哭 哭声连着骤雨 一浪高过一浪。

黑衣太宰跪在地上 用宽大的袖袍擦了擦雨泪交加的面容 声音悲切的说:“各位卿僚 如今我王已崩 朝却不可一日无宣室 然太子蚤死早逝 长孙王子林乃我周室血脉之正统 名正、言顺!还请众位卿僚 辅佐新王 悲中/共勉 共同匡扶我周室基业!”

“辅佐新王!匡扶周室!”

“辅佐新王!匡扶周室……”

悲切的哀哭声瞬间变成了高亢的宣誓声 一声声回荡在雷雨交加的洛师王城上空。

“太宰!太宰!大事不妙!”就在众人激昂宣誓的时候 一名卿大夫突然踉跄的冲进路门 “噗通”摔在地上 顾不得什么难堪 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 大喊着:“太宰 大事不妙 是荧惑守心之相!是荧惑守心之相啊!”

他说着 手臂颤抖 指向空中 又说:“天现异象 荧惑停留在大星之处 轻则君崩 重则国亡!荧惑异动 天下将乱啊!!”

啪嚓——!

雷蟒从天劈下 撕裂空洞的黑暗 活生生要将路寝宫劈成两半一般 伴随着剧烈的雷响 又是一阵嘈杂之声 几个寺人小臣仓皇跑来 嘴里哭喊着:“太宰不好了!太宰!王子……不 新王、新王昏倒了!”

公元前720年 暮春三月二十四 东周开国天子 周平王在位五十一年崩 长孙王子林即位……

……

“君子!君子饶命啊……”

“君子饶命……”

“就饶了这回罢!君子……”

祁律耳边是哭号的声音 一声叠着一声 如丧考妣 哭的祁律耳朵咚咚作响 头疼欲裂。

他缓缓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了几个衣着古怪的男子 跪在地上 以头抢地 不停的“咚咚咚”磕着头 额头已经磕得通红充血 却不敢罢休 浑似那头颅不是自己的一般。

“君子!君子饶命!饶了小臣吧!”几个男子一面磕头一面哭喊 祁律眯了眯眼睛 缓缓转动眼目 他的头还有些眩晕 一瞬间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古朴的房舍 应该是厨房 因为角落烧着一口黑锅 旁边摆着两个陶水缸 一水儿“落后”的厨具 祁律的脑子更加眩晕 怎么一睁眼 身边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祁律耳朵里听着哭喊的声音 虽脑袋里都是疑问 却慢慢的定下心来 冷静下来 缕清当下的情况。

祁律没想到 一睁开眼睛 自己竟然来到了诸侯纷争的春秋年代。春秋初年 王室衰微 天子权势削弱 诸侯并存 群雄崛起 相继出现历史上大名鼎鼎的 以齐桓公为首的春秋五霸 在各国诸侯的制衡下 天子名存实亡 春秋变成了一个虚伪而无礼的年代。

如果用一个字简练的概括春秋时代 有一个字非常合适 那就是——乱。

祁律是一个很佛系的人 说实在的 如果是别人一睁眼来到了这种混乱的年代 恐怕不是惊叫就是昏厥 然而祁律镇定的出奇 一点儿也不慌乱。

为什么?因为祁律很怕麻烦。

祁律这个人很懒 怕麻烦 是个极度佛系的人。他上学的时候是个三好生 从不翘课、从不欺负女同学、从不带头做坏事 因为请家长很麻烦;他上班的时候 从不搞小团体、从不刁难新人、从不参加聚餐聚会 因为交际应酬很麻烦;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祁律也从不交女朋友 也不交男朋友 当然更不滥交 因为谈恋爱更麻烦……

唯独一件事 祁律从来不怕麻烦 那就是美食。

祁律的厨艺出众 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美食 但凡是尝过他手艺的人 没有不夸奖的 可以毫不谦虚的说 几乎没有人能在厨艺这件事情上 超越祁律。

对于祁律这种怕麻烦的人来说 反正眼前的情势就是如此 就算震惊恐惧也于事无补 反而更加麻烦 还不如顺其自然。

祁律在哭号声中终于屡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哭号的几个男子衣服朴素 甚至破烂 而且自称“小臣” 在春秋这个年代 小臣并不是卿大夫的称呼 而是奴隶对自己的称呼 从这些显而易见 这几个男子一定是做苦工的奴隶 没有什么身份地位。

不幸的是 祁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 虽比那几个奴隶要强上一点 但也只限于一点点了 应该比奴隶强不了多少。

而他们眼前 一个身着华袍的年轻男子 手里握着马鞭 微微昂着下巴 嚣张挂相不可一世 显然就是奴隶们口中的“君子”了。

这个年代和往后又有些不同 “君子”并不是对品行高洁之人的称呼 “君子”与“小人”相对 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才能够称为君子 年轻一点儿的也会称为少君 而奴隶和没有地位的人称为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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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或叫做“野人”。

年轻的君子手里握着马鞭 “唰唰”的乱甩着 马鞭的尖头染着鲜血 显然是打过人 而这个被打的人 不用质疑 就是祁律无疑。

祁律感觉自个儿背上火辣辣的生疼 不需要回头去看 就知道那马鞭上的血迹是自己的 指不定自己突然穿越到春秋年代 就是因为这个年轻的君子把正主给活生生打死了 才叫自己遇到了这样麻烦的事情。

“君子!祭小君子!饶命啊!饶命啊!”

奴隶们哭嚎着 声此起彼伏 仿佛掉进了蛤/蟆坑 唯独祁律没有哭 用祁律的话来说 因为哭起来太麻烦 消耗肺活量……

祁律稍微歪了一点头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角落的大水缸 这年代的水缸还是陶土烧的 里面盛放着满满的清水 他一歪头 清水正好倒影了祁律的影像。

倒影飘摇 不是很清晰 但祁律着实松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的容貌还是自己的容貌 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为何说没有太大 当然还是有改变的 因为祁律变成了一个“白面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面色苍白羸弱 身材纤细 杨柳细腰不盈一握 散乱的鬓发随意的垂下来 仿佛天生不足之症 万千不胜。

祁律本就生得斯文 上学那会儿经常被班里的男生“嘲笑” 比校花长得还要看好 如今突然羸弱不胜起来 只比以前加个“更”字。

就在祁律对着自己的倒影“发呆”的时候 祭小君子掂了掂鞭子 用鞭子尖虚指着祁律 恨不能鼻孔朝天的冷笑:“别人都在哭求本君子饶命 你一个亨人 为何如此傲慢无礼?”

亨人。

祁律似乎抓到了一个重点。

因为祁律这个人喜好做饭 又喜欢研究美食 所以对美食的历史自然有一些研究 亨人这个词很古老 要追溯到周朝。

虽然春秋是先秦时期 吃穿用度在这个古老的社会都非常落后 没糖没醋没辣椒 没玉米没土豆没番茄 等等。

但是这并不妨碍春秋时代的上位者们享受贵族生活 春秋时期 诸侯宫殿之中已经有明确的庖厨分工 每个诸侯国单单庖厨之间 零零总总的膳夫、包人、内饔、外饔、亨人、甸师、兽人、渔人、鳖人、腊人、酒正、酒人、浆人、凌人等等 总计两千三百余人 奢华难以想象。

《周礼》中记载 亨人负责“以给水火之齐”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 亨人就是负责烧火倒水的。

祁律穿越到了古代 变成了一个负责烧火倒水的小吏……

旁边的奴隶们吓得伏在地上 颤抖不止 生怕祁律一个小小的亨人 惹怒了祭小君子 一个不留神 直接将他们活活打死。

祭小君子冷笑:“一个亨人 好大的谱子!日前荧惑守心 天现异象 乃是大大的不祥 本君子本就心中不欢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野人 还做这些猪食来搪塞于本君子 算撞在了眉头上!”

“饶命啊!饶命啊——”膳房的奴隶们哭喊着。

“饶命?好。”祭小君子不甚在意的说:“饶命亦可以 别说我祭家的人刻薄刁难与你们这些野人 就给你们一个活命补救的机会。”

那小君子一看就是个富二代 游戏人间 并不把这些奴隶的命当成人命来看 因此戏耍一番也无所谓。

的确如斯 一个奴隶的命 别说跟牛这种“高贵的祭祀生物”去比 就连一头猪都不如 毕竟奴隶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猪肉。

祭小君子单纯是消遣时间 来了兴致 说:“今儿个家里收了一些稀罕物的稻米 若你们能将稻米做出花样儿来 我便饶了你们。”

虽然现在已经有米饭这种东西 但是稻米是稀罕物 没有身份的人是吃不到的 相当金贵 不过身为君子的家奴 这些膳夫奴隶们虽然没吃过米饭 但还是见识过稻米的 亦知道如何烹调。

奴隶们大幸 争抢着道“多谢君子!多谢君子!” 却被祭小君子拦住 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说:“万勿欢心的太早 这稻米本君吃腻了 你们需换一个花样儿做才行 不能让本君子看到稻米的外形 却要有稻米的清香甘甜 另外这膳食的做法 不要淳熬、不要淳毋、不要炮豚、不要炮牂、不要渍熬、不要捣珍、不要肝膋!”

祭小君子所说的“淳熬”等等 是《礼记》中记载的 有名的“八珍” 也是上流人士才吃得起的美味佳肴 一般人别说是没食过 就连报菜名也不一定报的齐全。

“这……这……”

“不要稻米外形 又不要淳熬 这如何……如何能做得出来?”

祭小君子本就没想饶过这些奴隶 不过消遣消遣 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罢了 看着奴隶们瞠目结舌 捶胸顿足的模样 不由觉得有趣儿的很 受用的很。

祭小君子狰狞一笑:“倘或做的出来 我便不杀你们 反而有赏!我祭家赏罚分明 然……倘或做不出来 那便别怪本君心狠……”手辣了!

他的话音还未说完 没成想竟被人“单刀”截断。

就见一直没有说话的亨人小吏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还挂着被马鞭鞭笞的血丝 惨白羸弱的面容和血丝形成鲜明的对比 彷若万千不胜 唇角却挂着游刃有余的自信笑容。

谈起烹调美食 他再也不是那个卑微苟活的小吏 也不是那个怕麻烦的散漫之人 他就是祁律。

祁律羸弱的面容与游刃有余的自信仿佛对立统一一样奇妙 单边唇角挑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淡淡的说了八个字:“这有何难 但做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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